朱泽楷回到车上。钥匙还插在车上，刘子如却不在车上。朱泽楷连忙下车寻找，四处都不见女人的踪影。男人掏出手机给女人打语音电话，半晌无人接听。再打，依旧没有回应。朱泽楷顿觉身上冒出一层冷汗。
朱泽楷环顾四周，附近有一家便利店，旁边是一家快餐店。他锁上车门，奔到离自己最近的便利店。一进门便问店主：“Did you see a young lady stopped by...maybe 20 minutes ago?”朱泽楷翻出自己之前帮刘子如在法餐店门口拍的照片。店主只看了一眼照片便一拍脑门：“She rushed in for restroom just now. Seems like she has occupied the ladies’ for 10 minutes. Tissues should be enough...”店主疑惑地向卫生间方向看去。“Where is the restroom?”朱泽楷焦急地问。“Back there.”店主向右手边一指，来不及阻拦，朱泽楷已经急急冲进女卫生间。
“what the...！”女洗手间响起女人响亮的尖叫和东西拍打的声音。朱泽楷冲进女卫生间的瞬间撞上了正准备出来的一个外国女人，立刻被对方当成了色狼，被女人用皮包狠狠锤了一通。朱泽楷掩面告饶：“Sorry madam， my girlfriend is inside for a while， I am just...”女人闻言停下了手上暴击的动作，半信半疑地看着一脸诚恳的朱泽楷。“I swear！”朱泽楷举起一只手指指天。女人这才又瞪了一眼男人，扭着屁股走出卫生间。
便利店洗手间只有两个隔间。其中一个此时正开着，里面没有人，朱泽楷推了推另一个隔间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一截女人的手指从门板下方露出。朱泽楷认得那手上戴着的戒指，正是刘子如的手。他顾不得许多，跑到敞开着的隔间里，踩着马桶跃到中间的隔板上，向另一侧隔间看去。
刘子如正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朱泽楷大惊，爬到对面隔间，从地上抱起女人，探了颈间动脉，非常微弱。朱泽楷不敢再耽搁，一脚踹开门，将她打横抱出卫生间，放到干净的地面上。此时刘子如浑身盗汗，眉头紧蹙，看起来非常痛苦。朱泽楷捏住女人的香腮，毫不犹豫将唇贴了上去。
简单的心肺复苏之后，刘子如脸上依旧没有血色，鼻息短促，若有若无。朱泽楷心急如焚，翻出女人随身携带的硝酸甘油，硬塞进女人口中，毫无作用。必须马上送去医院。“Call Mayo Clinic！507-538-3270！”朱泽楷一边继续按压女人胸腔，一边冲一旁看傻了的店主吼道。
“Ok...507...”店主看着这突然的一幕，自然不敢耽搁，颤着声拨通了电话。“Hi...er...what should I say?”店主握着手机，茫然地看着正跪在地上急救的朱泽楷。“Give me the phone.”朱泽楷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子如的情况，不时将头紧贴在女人胸前听心音。
店主开了扬声器，朱泽楷冲对方快速喊道：“This is Zeus， doctor of cardiac surgery department， please send an ambulance to...”朱泽楷看向便利店店主：“Give me the address.”“2280， East 3rd St.”店主脱口而出。“2280， East 3rd St. The patient is suffering from Papillary muscle dysfunction， ventricular free wall perforation， ventricular aneurysm， embolism， post-infarction syndrome， cardiogenic shock. I already did first aid， but hardly any help. Come asap.”打完电话，朱泽楷又给刘子如喂了一粒硝酸甘油，虽然明知效果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等了十来分钟，救护车呼啸而至。第一个冲进来的正是Simon。“What the heck bro?”朱泽楷有些惊讶。按常理Simon这种级别的医生是不出救护车的。“I am on duty tonight， and they say you were calling so...did I know her?”Simon 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女人，疑惑地皱眉。“It’s Hera， the intern.”朱泽楷帮忙将刘子如抬到担架上。“What？She has
coronary heart disease?”“Sorry man，I might need your help tonight.”“No problem.”几人上了救护车，朱泽楷开车，紧随其后回到梅奥诊所。
随行医护人员初步抢救之后，刘子如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朱泽楷看着手里的片子，心中一沉。急性心肌梗死心肌损伤标志物增高或增高后降低，有心肌缺血临床症状；出现病理性Q波；影像学证据显示新的心肌活力丧失或节段性心室壁运动异常；冠状动脉造影或病理检查确定内有血栓。心尖区第一心音减弱、第三心音奔马律伴有心功能不全、室间隔穿孔、二尖瓣关闭不全。冠状动脉造影主支有明显狭窄，冠状动脉主支狭窄超过50%或分支的管腔狭窄超过直径75%，狭窄远段动脉通畅，且其管径在1.5mm以上。...看来是不得不做bypass了，而且要快。
心脏搭桥手术俗称冠脉搭桥，是指当一条或多条冠装动脉阻塞严重或血供非常不足时，进行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或心脏旁路手术。手术前应该进行全面的检查以便确认阻塞的确切部位。冠状动脉旁路手术是一项心脏开放性手术。手术将会分两部分同时进行，一为心脏本身的手术，二为腿部旁路血管的取材手术。旁路血管将会桥接在冠状动脉阻塞区域的上方，使心肌恢复血液供应。这类手术本身有难度，而且一般的患者都是中老年男性。朱泽楷没有给刘子如这么年轻的女患者做过。他有些紧张，但他知道，只能他来。
现在，他只相信自己的手。
手术室里，朱泽楷戴上头灯，双手聚到胸前，深吸一口气，CABG手术开始。
升主动脉冠状动脉大隐静脉旁路移植术需要从患者下肢截取一段静脉进行移植。此时刘子如呈仰卧姿势，两条腿无力地外展外旋放在手术台上。这是朱泽楷第一次毫无遮拦地看到刘子如的腿。那是一双白莲藕一般细长的玉腿，在手术室惨败的无影灯下像一件艺术品，静静沉睡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朱泽楷努力不去想躺在上面的是刘子如，缓缓下刀，从腹股沟韧带下2cm，在股动脉内侧，作一长切口，显露大隐静脉，用剪刀仔细剥离，小心避开血管外膜及淋巴管。男人在距静脉主干1mm处用细线结扎，再在卵圆窝处用7号丝线结扎，切下一段长约20cm的大隐静脉。
取下静脉后，男人又用16号平头针插入静脉远端，慢慢注入含肝素的生理盐水，检查有无外膜纠缠而引起管腔狭窄。随后用3-0～4-0合成线结扎，剥离静脉两端的外膜，以免吻合时被缝入管腔而引起血栓。最后，以冷肝素血充盈大隐静脉，置于4℃生理盐水中备用。
接下来是在切取大隐静脉的同时建立体外循环。之前朱泽楷曾经跟刘子如讨论过这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以后做CABG，可以请你帮我体外循环么？”朱泽楷放下刀叉，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凝视着女人的眼睛。“第一，你现在还年轻，不到万不得已不需要做手术，所以不会有那个万一；第二，如果严重到不得不做手术，你那时的身体状况也撑不到来美国就医；第三，即使是在美国，光是梅奥就有大把比我技术高明的医生，你父亲不会同意我这样的手术案例刚过三百的医生来主刀；第四，即使最后主刀的人是我，我也不会对你用体外。”“为什么？”朱泽楷想都没想：“因为我怕你死在我手上。”
“怎么会...你医术那么好。”“我不医熟人。”“这么说，我算你的熟人了？”刘子如笑得甜美。“算是吧，毕竟你这么远跑来找我。”“那我以后找你看病能不挂号吗？提前跟你预约。”“哪有人还没病就预约手术的...”“你就答应我嘛...我怕到时候我没有意识了，你一定要管我啊。”女孩一脸认真地拉着男人的手。
“只要你来梅奥，我会尽全力。”只要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时候，朱泽楷坚持不进行体外循环。但是眼下的情形，他没有办法在如此紧张的时间里同时专注于心脏状况和切取静脉。
“off-pump.”“What？”第一助手Simon抬起头望了一眼男人，有些惊诧。换做平时，这种程度的手术，朱泽楷必然会优先选择on-pump。Simon刚要说话，却看见朱泽楷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他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镇定如朱泽楷这般的冷面医生，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也和所有人一样，会紧张、会犹豫、会害怕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毕竟朱泽楷也是个凡人，一个会紧张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的，普通男人。
“Let’s do on-pump.”Simon抬手阻止了人工心肺的安装。朱泽楷猛然抬头，眉头紧蹙盯着手术台对面的男人。“What do you mean？”“You wanna save her or not?”Simon迎上朱泽楷的目光，语气坚定。“I am saving her.”朱泽楷一字一顿道。“Then save her good， with your hands. Don’t panic.”朱泽楷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刚才截取大隐静脉的时候自己的动作不够果断，尽管看上去下刀还算流畅，但是明显不是自己平时的速度和水平。
原来问题出在自己的手上。朱泽楷有些懊恼，越想挽回，手却抖得愈加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腕保持镇定。“In you we trust. Just finish this damn surgery， Zeus.”Simon鼓励地看着朱泽楷。朱泽楷抬头看了眼手术室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冲自己点头示意。他们相信他的能力，刘子如也相信自己，他没有理由不完美地结束这台手术。
朱泽楷的手在一瞬间停止了颤抖。他将意念全力灌注在自己手上，指尖感受到仪器传递盘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他多少放松了些。Judy递来纱布。朱泽楷用大块纱布垫在左后方略向右垫起以显露左前降支，冠状动脉显露出来。男人扯紧橡胶手套，以手指触摸增厚的狭窄段，在冠状动脉的远端找出血管，选择适当吻合的部位，用利刀作一纵行切口，切开后再用剪刀扩大冠状动脉造口。此时切口处有稀释血液回流，朱泽楷用小纱布推子轻压切口的两端止血。
接下来是大隐静脉冠状动脉吻合。朱泽楷将移植的大隐静脉段倒置，使其近端与冠状动脉远端吻合而其远端与主动脉吻合，以免静脉瓣阻碍血流。刘子如的冠状动脉直径较小，男人用间断缝合法仔细在吻合口一侧用8-0双头无创针线作一双褥式缝合线，然后在一侧做连续缝合1/3圈，另侧缝合其余的2/3。在今天之前，朱泽楷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到近乎强迫症地为谁缝合过血管。这一次，他希望完美。即使刘子如本人绝对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作品。
吻合完毕，Simon将肝素液注射到移植的大隐静脉段内，复温，开放主动脉阻断钳，心脏复跳。待循环稳定后，准备进行大隐静脉升主动脉吻合。朱泽楷用一无创伤侧壁钳夹住部分升主动脉的前壁，用特制的打洞器在被夹部分的前壁上切除一小块椭圆形切口。随后，将大隐静脉的远侧端按所需长度修剪整齐，在升主动脉切口与大隐静脉远侧端用5-0双头针做褥式缝合，暂不结扎，沿吻合口之半周做连续缝合；再用另一针做对侧的连续缝合，最后留1～2针，松开大隐静脉段上的血管阻断钳，让血液回流以排除气泡，然后缓缓开放主动脉侧壁钳，结扎最后一针缝线。
吻合口缝合妥当，Judy缓慢停止体外循环。朱泽楷用电磁流量计检查移植血管的通畅情况和血流量之后，方才止血关胸。朱泽楷仔仔细细将刘子如胸腔里渗出的血迹清理干净，异常认真地拧紧每一段胸骨上的钢丝，再三确认无误，这才亲自为刘子如缝合胸前的皮肉。此时男人眼里并没有刘子如挺翘的双峰，他只想尽量缝合的再完美一些，尽量不要留下太过明显的伤口，虽然术后留疤不可避免。
手术结束。此刻，刘子如嘴上罩着呼吸机，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仪器显示身体各项指标正常。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是这个团队第一次为自己未来的同事做手术，所有人的压力都不小。朱泽楷作为团队负责人和刘子如今后的师傅，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朱泽楷望着手术台上好像只是睡着了的刘子如，俯身，轻轻在女人额头上吻了一下。隔着口罩，刘子如温暖的触感顺着朱泽楷的唇流进男人心里。
他曾经因为自己的愚蠢失去过一个女人。事到如今，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刘子如有事。
他不会让刘子如死在自己面前。他要治好她，他要带她一起，救更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