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羌人的打扮与自己差不多,殷涔正要开口喊自己人莫打莫杀,岂料对方已经高喝道,“你们是啥子人?!竟敢乔装成我们的样子,想干啥子?!”
殷涔心道,这劣质cosplay果然不行,一眼被看穿,但对方既然问起,看起来可以正常对话,遂收了架势,正经回道,“我等只是路过商人,急于赶路,所以借诸位的山头赶个趟,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那喊话的羌人似是个头领,听见殷涔的回话却根本不理,“下山的个个都说是商人,看你们的架势,一无货物二无钱财,行的啥子商?还带啷个多护卫,一看就是走镖的!还想骗老子,门都莫得!”
殷涔哭笑不得,商人和镖队,有差吗?
陈佶和殷涔回头相视,也试着好言道,“阁下好眼力!我们的确是走镖的,只想求个安稳,诸位若肯放行,我们自有酬谢。”
那头领闻言似有松动,旁边一人却掩了口鼻对他耳语了几句,殷涔凝神聚气,耳力跟着也顺了过去,跟头领讲的是,“莫信他!这些人功夫啷个样子,一定就是我们收到的线报,下山之后必会屠寨。”
殷涔心中大惊,此事果然不简单,这不是误闯,而是伏击!
头领下了决心,哪怕错杀,也不能放过,万一真被他们下了山屠了寨,入九泉也不会安宁。
头领旁边一人拿出一只牛角一样的东西,站起身呜呜吹了起来,随着声响,四面八方的羌人哩哩啰啰呼喊着从树上跳下,挥着弯刀朝他们厮杀过来。
听到这又诡异又吵闹的声音,殷涔头都大了,一队人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奋起反抗,羌人架势很猛,战斗力却着实在很渣,但在密林之中,他们占着地形优势,又事先设置了各种埋伏工具,一时之间也伤到好几个护卫。
一通混战过后,双方各有所伤,直到殷涔把刀架在了头领脖子上,哩哩啰啰吵死人的呼喊声才停了下来。
殷涔呼出一口气,一掌拍到头领脸上,“打架就打架,呼呼啦啦喊些什么玩意儿?耳朵都要聋了。”
头领也很倔强,“我们就这个样子,有啷个不行?”
殷涔头痛,“再跟你好好说一遍,我们不是来屠你们寨子的,就是单纯路过,路过你懂吗?”
头领连连点头,殷涔又说,“叫那些人把刀放下。”
头领大喊,“放下刀,叫你们放下刀!”
红头巾羌人们纷纷扔了刀。
殷涔再问,“谁跟你们说有人要来屠寨?”
头领答,“几天前就有人来寨子里,说这几天会有人从山上下来,这些人是对面苗人请来的刺客,会把我们都杀光,寨子烧掉,让我们准备好,千万不能让他们下山。”
殷涔问,“跟你们传消息的是什么人?”
头领想了想,“我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啷个来的,”又一拍脑袋,“哦……他讲话跟你们一样,文气得很。”
殷涔和陈佶、梧叶儿相视一看,心中清楚大半,虽不知具体是谁,但一定是“官方”的人做了手脚,遂松了刀,对头领说,“我们下山后不会停留,你们大可以放心,但是我们的马都被你们弄没了,这你得赔我们。”
头领又连连点头,“马没得问题,我们多得是马。”
殷涔一行人跟着头领下了山,到了寨子里去挑马,发现他们的马品质居然不错,体格强壮皮毛油量,好奇道,“这些马看着不像本地品种?”
头领面露得意之色,“这你就不晓得了,你们外地来的,我们的马都是天山、夏河一带的马。”
这就难怪了,那一带可有最好的牧场,产最优质的马,殷涔小时候在查哈镇也经常见到天山马帮,他又问道,“那这些马怎么会到云南?”
头领道,“都是用茶叶换的,我们用茶,去换他们的马,但这些马并不是他们最好的,最好的都被官府军队挑走了,我们能换到的都是比较差一些的,但也已经很不错,足够用了。”
陈佶对殷涔说道,“这就是边境一带的茶马互市,此前只有听闻,现在所见,果然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殷涔也点头,此前只听说过茶马古道,而今居然活生生就在眼前。
他们挑了马,道过谢,继续向南走去。
离开羌寨后殷涔对陈佶说,“看来有人贼心不死要对我们下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京中,还是云南。”
陈佶点头,“若你我在这半道上出了意外,随便找个理由就可搪塞过去,父皇即便动怒,也无可奈何。”
殷涔一笑,“我都替他们累得慌,若真要动你我,何不周密计划,再痛下狠招,似方才这种无用功,真是白白给人送人头。”
陈佶道,“可能都只是在试探吧,看你我能招架到什么程度。”
殷涔想了想,“虽不至于怕了他们,但没必要明知是坑还往里跳,”他看着陈佶,“我们换条路走吧,弃了官道,走小路。”
陈佶和梧叶儿立马同意,再次让护卫们成暗卫,只能远远跟着,没事绝不能现形。
至此一路到昭阳府平平安安,再无异状。
进了昭阳府境内,殷涔仍然不走官道,也不去知府府衙,而跟陈佶说,“既然写奏折的是秦念衾,我们先去沧源县拜会他如何?”
陈佶也道,“也好,他定然知道更多,只看愿不愿意跟我们交底了。”
殷涔冲他一笑,“太子殿下亲自光临,还怕人不交底么。”
陈佶面色一尬,“都说了没外人的时候不用叫我太子殿下……”
殷涔故意四面张望,“没外人吗?”
梧叶儿双眼望天,你们一路都把我当傻瓜,哼!
进到沧源县内天色已黑,算算日子,距离离京刚好二十余天,按理说秋意更浓,但从黔中开始,便是白日如盛夏,夜间如寒冬,一天之间可过四季,三人的衣物每日脱了穿,穿了脱,好不麻烦。
此时夜幕中的沧源县,寒风四起,三人站在县衙前瑟瑟发抖,枯叶打着卷儿在门前飞舞飘落,看起来着实可怜。
梧叶儿上前拍门,无人应。
又扒着门缝瞧了半天,回头道,“平山哥哥,里面明明就有灯,干什么不开门?”
“再敲!”殷涔冻得打了个喷嚏,陈佶赶紧将人搂到怀里,心道这知县再不开门,他就要上前踹了。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张胖脸出现在缝后,拿眼瞟了瞟三人,在殷涔的刀上停留半秒后微微楞了下,问都没问直接说道,“知县老爷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来吧。”
说着就要关门,梧叶儿急了,稍一用力,哗啦一下把门全掀了开,那胖子整个人露了出来,惊慌失措喊道,“你你你们是强盗吗?!知道这里什么地儿吗,都抢抢抢……到这儿来了!”
梧叶儿上去三两下捆住他的手,捂住他的嘴,“谁特么要抢你?也不看看你这有什么可抢的。”
胖子动弹不得,眼睛却溜溜四处看着,殷涔和陈佶也打量了下,这县衙,真真堪称清汤寡水,夜夜门户大开也断然不会有劫匪前来。
正僵持着,从后院匆匆跑过来一个瘦削人影,一边喊着,“罗胖子!到底什么人这么吵?”
被梧叶儿按住的罗胖子见了人,拼了命掰开梧叶儿的手,大喊道,“秦秦秦大人快跑啊!他们有刀!”
秦大人?这位就是秦念衾?殷涔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来人。
身形颇为单薄,灯光如此昏暗却也能觉出眉眼甚是清秀,此时没穿官服,只做了个书生打扮,见着一院子陌生人倒也没惊慌。
秦念衾胆子比身子要壮,居然上前对着梧叶儿吼道,“还不放开师爷!”
梧叶儿被他一吼,不知为何立马松了手,将罗胖子往前一送,冲秦念衾道,“本也没想要伤他,他自己乱喊乱叫,我们又不是强盗,他怕什么怕……”
殷涔双眼一扫,什么鬼?梧叶儿竟然脸红了?
秦念衾伸手接住罗胖子,怒气冲冲对梧叶儿道,“管你们什么人,这可是在我家,我的县衙!你这黄毛小儿,无知无法无天!”
梧叶儿被骂得瞠目结舌,你你你,为什么就指着我骂?后边还有俩人你怎么不管?
他盯着秦念衾开始打哆嗦,不知道是冷是还是被骂的。
秦念衾这才转过身,瞪着殷涔和陈佶,背着手冷言道,“你们什么人?从哪来?来沧源县要做什么?”
陈佶冷冷立在一旁不做声,殷涔拱了拱手正要答,只听罗胖子“哎呀”一声,“大人!厨房炉子上还炖着……”
殷涔和陈佶双双一愣,秦念衾一拍大腿,根本顾不上他们三人,龇牙咧嘴地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大呼,“我的火——锅——”
剩下院中三人面面相觑,火锅?
陈佶大怒,火锅居然比我这太子还重要?!
这知县,从明天开始不要做了!
三人也跟着来到后院,只见他二人飞奔入厨房,里头一阵叮叮咣咣,而后罗胖子说道,“还好还好,这汤底没扑出来,此时烫菜进去最好。”
秦念衾也道,“可真饿死我了,青衫,快,把那土豆萝卜都丢进去。”
三人更加不可思议,这这这就,吃上了?他们可还站在院子里呢。
陈佶怒不可遏,上前一脚将门踹开,正看到厨房里两人各自一惊,又齐刷刷呆呆地看着他。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搅得朝堂大乱的秦大人居然是如此模样。
为了你一封奏折,日夜兼程地赶来,你却有心思在这烫!火!锅!
陈佶简直气到要炸,指着秦念衾的鼻子说不出话来,秦念衾却怔怔来了一句,“咦?你们怎么还没走?”
眼看陈佶要爆,殷涔过去安抚住他,对还在发呆的秦念衾说道,“知县大人,我是此次奉命前来巡查昭阳府茶税一案的巡按御史殷涔,这位是一同前来协助查案的太子殿下。”
“哐当”一声,罗胖子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秦念衾立马站起身,稳了稳心神说道,“可是我昨日才接到知府大人的通报,说太子殿下和御史大人一行自到了云南境内便失去了踪迹,料想还要三五日才能到。”
又疑心道,“即便到了,不是该先去知府衙门吗?怎的先到了沧源县?”
陈佶仍未消气,带着余怒说道,“到就是到了!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秦念衾拱手道,“下官不敢,只是担心有人冒充殿下和御史大人,方才所疑只是为着安全为上。”
陈佶这才平了平气,这人,果然很不好打交道。
此时回过神的罗胖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县衙师爷罗青衫,见过太子殿下和御史大人,刚才多有冒犯,请殿下和大人海涵见谅。”
陈佶嗯了一声,殷涔让二人起了身。
此时背后炉子上炖着的火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罗青衫回头望了望,吞了吞口水再艰难回头,殷涔看着好笑,说道,“火锅都烫好了,你们还不坐下吃?”
“哎!”罗青衫胖脸笑成一朵花,快快乐乐坐下来准备开吃,梧叶儿却盯着秦念衾来了一句,“这就吃了啊,我们也还……没吃呢。”
此话一出殷涔和陈佶都尴尬得面色发烫,这这这个傻小子!
秦念衾也是一愣,转眼做了个邀请之势,“要不,一起?只是这山野乡村,只有菜,没有肉……”
梧叶儿欢欢喜喜拖过三把椅子,五个人围着炭火炉子,就这么吃了起来。
屋外风刮得鬼哭狼嚎,屋内热气腾腾,梧叶儿心想,得亏我开了口,要不然,在外头可不只能喝风?
奏折呢?茶税呢?一年到底多少来着?
大冷天儿的,吃饱再说吃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