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翠花,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去世的早,不过我自食其力,总算安安稳稳的长大。我的模样并不是很出众,走在人群中几乎没有人能认得我。但提起我做的卷饼,长安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每当我看见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做得卷饼时,我都油然而生一种无比的成就感,就仿佛这些顾客都是我养大的孩子。可能从小受惯了饥饿,母性泛滥,想普度众生吧!
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卷饼为什么大家那么爱吃,我也并没有什么祖传秘方和窍门,我只是认真的去集市上挑最新鲜的菜,用最干净的水,和面、洗菜、温火慢烤,如此简单,仅此而已。
我的摊位在长安街最不显眼的位置,而且一个卷饼比五个包子的钱都贵,但我的生意一直很好,顾客很多,新的,老的都有,摊位前总是排满了人。也有其他做早餐的小贩看着眼红,也学我做起了这个生意,可最终都关门大吉。我并不担心别人会抢我的生意,或者以后别人不再来买我的卷饼,只要我还活着,我会一直做下去。因为我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卷饼,这已经成为一种爱好,甚至一种习惯,已经无法割舍。
这二十年里,看过许多事,经历过许多事,有些人渐渐面目模糊,有些人在记忆里日渐清楚。不论这些面目如何转换不休,只有一个少年的面孔,如同刻入心底,随时都能跳出来提醒我他还在。其实,他已不在。
我初识他时,我还是漂亮的。起码年轻,白净,就像那刚成熟的水果,鲜嫩可口。
所以我常常卖卷饼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人眼神猥琐,借着拿卷饼的契机,总要碰一碰我的手。彼时,我的手指细长,肌肤胜雪,每次被假装的不小心碰触一次,我都会去洗一洗手。无论对面是丑的还是帅的,我都觉得从外到里的恶心。
有一次我照例去洗手,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少年,他很瘦弱,有点像刚出生的幼虫,举止颤巍巍的,带着无法遮掩的惶恐。他的手伸出来一次又缩回去,再次伸出,再次缩回。我终于知道他是想要拿我的卷饼,或者说是,偷走。
我悄悄退了回去,躲在布帘后面看他动作。他终于鼓足勇气,拿了一个卷饼,又拿了一个。我以为他会走了,没想到,他一连拿了十个,才慌慌张张的逃离。
“哎……这小子真是太贪心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偷,我岂不是也要饿死了”
我叹口气缓缓出来,继续卖我的卷饼。这样的事不算新鲜,我也没有拿贼的欲望。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无论是在江湖还是朝堂,能活着都算好的,至于用什么方式活着,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才会计较。
他得手的十个卷饼大约吃了三天,三天之后我看见他远远的缩在街角,知道他又饿了,于是分明没有被猥琐男碰触我的手,也装作被碰触到,急急匆匆去洗手,一洗就是很久。再出来,又少了十个卷饼。我突然觉得特别开心。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十个卷饼,又可以多活三天。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两年内,每隔三天,他来拿十个卷饼。两年后的他,还是那么瘦弱,眼神还是怯怯的。我总是不由得叹息,这家伙吃的倒是不少,怎么就是不长肉呢!(而我哪里又知道他偷去的包子,其实大部分给了他卧床的母亲。)
这年我已满十八岁了,我还没有嫁人,总是有人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毕竟在大宋这个年龄还不出嫁,已经是个老姑娘了。但我并不在意,仍然自在的一个人生活,做着卷饼,自给自足。不像其他女人,总是依附着男人生存。
我做卷饼的手法越来越娴熟,花样越来越多,各种陷的都有。每个爱吃我卷饼的顾客都被我养的白白胖胖的,而唯独那小子,还是那么瘦弱。我习惯了看到他远远过来就去洗手。他出手也没有了当初的反复犹豫,我们几乎达成了共识,都十分规矩。他也从不多拿或者少拿,10个,永远是10个,其实我很想他多拿!(而我哪里又知道,他这么规律只是为了好记,便于以后还我)
不久,有个满脸凶相,像张飞一样的男人看上了我,头戴大花的媒婆来了一趟又一趟,苦口婆心的劝我,年龄都这么大了,能有人看上我都不错了,就别拒绝了。否则年龄再大点,以后更嫁不出去,埋不进祖坟,以后都会成为孤魂野鬼。
可我并没有听媒婆的建议,一次次的回绝,等我拒绝媒婆到第七次的时候,那个男人砸了我的摊铺。还在大街上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老子玩过的女人,哪个不是比她漂亮百倍,哪个不是对老子俯首帖耳?给脸不要脸,活该卖一辈子卷饼没人要!”
这世道的人都是胆小怕事的,何况我和谁都没有什么交情,谁又会出来帮我,看到我被欺负都躲得远远的。
我默默的看着我辛苦做好的卷饼散落一地,每一个都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飘散着香味,只是落在地上,难免很脏很狼狈。
我不知道别的女子遇到这事会不会哭,会不会反抗。我虽然有点害怕他会进一步侵犯我,但还是趾高气昂的和他说:
“卷饼六文钱一个,这里一共三百个,钱你可以欠着,请滚吧。”
他果然更凶猛的咆哮起来,走过来似乎想一掌拍死我,但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大宋还是法制国家,更何况我还是个弱女子呢!
我也真够无聊的,示弱对于每个女孩子来说都是拿手好戏,我怎么就总是学不会呢?
在那个凶悍的男人即将离去的时候,我却在另一处看见了他,那个瘦弱的少年,从街角慢慢走出来。
惨了,他这三天,吃什么。我想到这里,再也撑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他走近了,愣愣的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和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走远了的那个咆哮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其实多想告诉他,我的哭并不是因为脆弱和委屈,我只是哭他这几天没有卷饼吃了,可是我们从未交谈过,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
他默默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眼神,还是那样怯怯的。
过了几天,我听人说,那个纠缠我大骂我的男人死了,杀他的是个很瘦弱的少年。因为他太瘦弱,也许也没有吃东西没有气力,所以虽然偷袭成功,也因此丧了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卷饼,因为这除了是我的爱好,也其实是因为,我除了做卷饼什么也不会。
我和他之间,连话也没有说过一句,可他就这么死了,因为我看似脆弱的泪水。
他的眼神一直很怯弱,可是竟然,会爆发得这样不顾一切。
我又独自生活了很久,直到今天,我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卷饼,至今没有嫁过人。
也许,我曾经想过,要嫁给一个,像他那样的,怯怯弱弱,却能为我不顾一切的男人。
在江湖大大小小的风浪里,他的故事还比不上那些传奇英雄们轻松的挥一次刀。
可是再大的江湖,我只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