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须走完了他人生三十几年间都没有过的复杂的心路历程。
作为矮人中的异类，他粗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分外狡诈的灵魂。作为竞技场的“采购办主任”，没有任何一个小商小贩可以在他的面前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他看到王大卫一直随身携带着格里芬的狼尾，并在提及逝去伙伴时的忧郁和怀念时，许久没有过的热血冲击着日渐冰冷的心，犹如一口闷掉三磅最烈的朗姆酒。
那种辛辣刺激了泪腺，湿润了他干涸的眼角。
当年的卢塔斯角斗场经营不善，只有铜须与格里芬还有另外几名角斗士。窘迫的生活让卢塔斯不像其他角斗场一样勾心斗角，他们都在没有任何盼头的日子里浑浑噩噩。
铜须是多年的老奴隶了，主人都换过好几个。他的人生早就没有希望了，他甚至觉得就这样在卢塔斯角斗场里混吃等死也不错。
可惜，那个根本就不懂行的老板完全不会训练角斗士，他只知道让铜须他们去拼命，或者干脆参加一些必败无疑的比赛，只为了能赚一点点钱止损。没多久，其他人就死光了，只剩下了格里芬这个上不了场的狼人和老油条铜须。
之后他们的主人就换成了格朗特。
铜须本以为自己会继续麻木下去，但王大卫的到来却改变了他。
铜须从没见过这样“叛逆”的奴隶，王大卫时不时蹦出来的新观念总是让他难以接受，但过后回想起来却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特别是在格里芬死去的时候。
虽然两人认识的最久，相处的也很融洽。但角斗士嘛，在比斗中战死不是荣耀的归宿吗？
但王大卫用几近造反的实际行动告诉了世人他的态度——荣耀个屁！
事情过去了，其他角斗士无法理解王大卫，甚至开始与他疏远。但铜须却在无数个夜晚扪心自问，那个有点二的狼人，死得真的值得吗？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只是铜须醒来的时候枕头总是湿湿的。
他发现自己其实很怀念这个兄弟。
米卡遇害的时候，其实他早就清楚凶手不是半兽人马克，但他不敢出面指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大卫走向堕落。
“或许这就是奴隶的命运吧，就连戴维这样实力强横的家伙也变成了这样，我何必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铜须压下了对真实自我的追逐，把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统统藏在心底。
可就在刚才，他发现王大卫哪怕失去了大半的心气，却依旧把格里芬的尾巴带在身边。原来同伴一直就在他心中，从未遗忘。
“与戴维相比，我活得根本就没个人样！”
汹涌的情感宛若开闸放水，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摧毁了世俗强加给他的枷锁。铜须觉得自己应该做出改变了，他不能比胆小的格里芬更加懦弱。
他决定去卢塔斯角斗场找巴里克老爹，只有那位神秘强大的夏族大叔才有可能救下戴维的命。
碰巧的是，他才刚刚找机会溜出猛虎之踵，就遇见了被侍卫刁难的凯瑟琳。
“铜须，戴维在里面吗？现在怎么样了？”凯瑟琳焦急的询问。
“时间不充裕，我长话短说！”铜须的语速飞快。“格朗特老板与一位贵族合谋，想要弄死戴维。他现在正在与一名异常强大的敌人角斗，而且似乎是中了暗算，情况很不乐观。”
说着，他一指某处隐晦的角落。
“那有个小暗门，能够通到竞技场内部。别走正门，有一队那位贵族带来的武士守着，不会让你进去的。”
“那你呢？”
“我去卢塔斯角斗场搬救兵！”
不等凯瑟琳再问其他，铜须一甩胡子辫跑远了，两条短粗腿甚至捣腾出了幻影。
他所说的暗门十分低矮，几乎就是个狗洞。可想想生死不知的王大卫，凯瑟琳咬了咬牙，毅然决然的钻了进去……
竞技场中，王大卫与公羊互有损伤，但那杯毒酒的药效也随着他的运动而遍布全身。
公羊虽然也累得气喘吁吁，但好歹还有一战之力，王大卫却已经摇摇欲坠，吐血不止。
“你今天死定了！”公羊喘匀了气说道：“我能闻到你血液里充满腐蚀性的味道，那毒药已经进入了你的心脏。”
“你……你都知道什么？”
“其实我很钦佩你，如果你没中毒，恐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听说你也来自混乱领，大概还不知道那里都发生了什么吧？教会的圣骑士蜂拥而至，甲坚马壮！他们在神术的加持之下强横无比，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
“混乱领中的人不是被俘虏，就是被杀死。”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王大卫硬撑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公羊瞪着毫无表情的兽眼，“就算你留在混乱领，也会在这次圣战中变成俘虏，或者干脆战死！这就是你的命运。”
想起盖伊特意嘱咐自己的话，公羊木讷的脸上带上些许嘲讽的表情。
“我现在的主人盖伊·哈达迪圣骑士让我转告你几句话：卑贱的蛮族人，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你的主人格朗特与贵族串通一气给你下毒，为的就是压榨你最后的价值狠赚上一笔！”
“他还让我告诉你，从你觊觎高贵的凯瑟琳开始，你最终的结局就只可能是死无全尸！”
“咳……咳！”
王大卫又喷出了一口黑血，他转过了头，费力的望向了贵宾席的方向。
毒药让他的视力也受了影响，他眯着眼睛，勉强看到了格朗特旁边两个熟悉的身影。
“赛鲁，米亚？！”
王大卫的眼睛瞪得溜圆，怒意支撑着他，慢慢站稳了脚跟。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明了了，格朗特因为某些见不得人的原因，跟与自己有仇的米亚和赛鲁搅在了一起。那个小肚鸡肠的盖伊因为爱慕凯瑟琳而产生了嫉妒，也在这里面掺上了一手。三方的需求不同，但目的一致，都是要他去死。
想起铜须所说的，米卡不一定是马克所杀，这一刻王大卫甚至开始怀疑，格朗特与米亚早就暗通款曲，米卡的死说不定也与他们有关。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见王大卫一直没说话，公羊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来就觉得盖伊让他在王大卫死前嘲讽一番是多此一举，但控制着他的炼金羊角号在别人手里，他只能选择屈服。
所以他按照盖伊吩咐的，最后问了一句。
王大卫摇了摇头，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他在嘲笑自己，这两年来过得就像一个笑话。
“那么，你就去死吧！”
公羊抬起了右手，一阵阵元素波动在他的身上荡漾！他决定用自己的天赋魔法送眼前这位棘手的敌人上路。
但王大卫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指禅”。
顿时满场哗然！
格朗特原本笑意盈盈的脸憋得通红，他完全顾不上风度，指着王大卫破口大骂。
这是个充满了耻辱的手势，在角斗中，只有最没卵子的角斗士才会在落败后比出这个手势。
它代表着认输。
角斗被宣扬为勇敢者的游戏，角斗士被荣耀的光环所笼罩，哪怕战死亦是如此。但认输却是不被任何人认可的最懦弱的表现，甚至会让整个角斗场都跟着蒙羞。
格朗特虽说打算以后混贵族圈了，但他还想把猛虎之踵卖个好价钱。王大卫的行为给了猛虎之踵日后的买家充足的砍价理由。
“懦夫！”
“你的勇气还不如酒馆里的应召女郎！”
“胆小的蛮族人！”
“你让角斗变成了滑稽戏！”
……
观众们疯狂的辱骂着，把他们人生至今知道的所有脏脏词汇全都甩在王大卫的身上，有些格外激动的甚至敞开了衣襟宣泄情绪。
就在刚才，他们还自称是王大卫的铁杆粉丝，结果短短时间内就完成了粉转黑的蜕变。他们过去有多崇拜多狂热，现在就有多鄙夷多痛恨。
“竟然认输了？这家伙可真是个卑鄙的异族，他心里完全没有战士的荣誉感！”
看着王大卫被狂嘘，米亚乐不可支，端起酒杯与赛鲁说起了风凉话。
奥兰大陆的风气真的挺奇怪的，如果是一名贵族，战败被俘并用赎金买回自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角斗士，这个只不过是由奴隶构成的底层群体却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动辄就扯上战士荣耀的大旗……
但不管怎样，王大卫终究是认输了，按照规则，角斗士不可以继续攻击认输的对手。
“你今天还是会死的。”公羊缓缓说道。
王大卫没搭理他。
他环视四周，用眼睛和耳朵仔细感受着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原来沉迷于杀戮和欢呼是那么的可笑……”
之后，他的目光渐渐由迷茫转变为坚定。澎湃的战意，从腐朽的躯体中迸发。
将右手的二指禅收回食指，中指指向贵宾席的方向。
“***！”
狂暴的和谐战吼脱口而出！剧烈的声波将血液震成分散的血雾，为战吼添上一抹悲壮的鲜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