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跃出小河,蹲在河边清洗伤口,穿上贴身衣衫,盘膝运气,也算休养。
等到夜幕降临,还未有人追来,商陆捂着小腹,靠在树下,脑袋敲了敲树干,自言自语道:“再不来个人,我可就真的饿了。”
也不知苏流舟那场对决又如何了?
不知他苏流舟若是胜了,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会否就此让他离去?
不过他苏流舟也不是什么善于之辈,定然也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老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嘛。
抬头看了看,夜幕遮星,今夜大抵不会有个好月色了。
商陆揉了揉小腹,今日午饭没吃,又是连番战斗,饿得前胸也贴后背了。
犹豫片刻,商陆终究是抓着长弓撑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往林外走去。
今日差不多也过去了,苏流舟那一战,大约也该落幕了。
想来,那所谓的借口,也已经没了。
小林中一片狼藉,倒了不少树木,也塌了不少泥台,商陆特意饶了一番,寻了一条好走的路。
快步奔跑。
哪里料到,走了一半,暴雨倾盆而下。
本就是凉意袭人的秋夜,还只穿着薄薄一件贴身的衣衫,商陆抱着湿漉漉的上衣,打了一个冷战。
虽说看那天色就知道没个好夜色,但总不至于倒霉到这种程度来吧?
又不能站在原地等雨停,商陆小跑着,出了林子,又入了山谷。
一入山谷,站在小道,顾不得透体凉意,只瞪大双目,震撼不已。
山壁断裂,落下一块块大石砸在地上,深深陷入泥潭中。
满地残尸,一片片肉块,一滩滩血水涂染土地,伴着雨水,血腥扑鼻。
商陆抬头,有一具黑影,十箭穿心,钉在断裂的山壁上,借着微薄月光,看得到,鲜血染黑的山壁。
“喂,别挡路,赶紧让开。”
商陆连忙往旁边推开。
为数不多,披着铁甲的壮汉手扶推车,将一车残尸推出山谷,暴雨落下,豆大水珠砸在铁甲上,发出阵阵锵鸣,如同一曲悲歌。
商陆张了张口,问道:“这是?”
一名壮汉转头瞧了一眼,问道:“你是唐人?”
商陆点头,那人便瓮声道:“那就赶紧走,不是什么好地方。”
滴滴雨珠自鬓角滑落,商陆咽了咽口水,虽是见过血腥,毕竟从未上过战场,这炼狱一般的遍地残尸,少说,也有上千亡魂了吧?
“商陆?”
商陆抬头望去,在微弱月光下,有人怀抱大刀,面色苍白。
他是跟在李墨身后那名英气男子,名叫,李四。
一道血痕自左臂划下,直到肋骨,鲜血夹杂雨水,奔涌而出。
商陆指着那剑痕道:“你这伤?”
李四道:“死不了。”
他又问:“陈二两呢?”
顿了顿,商陆道:“各走一路。”
原来,陈二两的出现,不只是偶然。
李四回头,看着被十箭钉死山壁上的那具尸体,自豪道:“极意门宗师,赵杉。”
商陆骇然。
这不是第一个死在他面前的宗师。
却是第一个,不是被手段杀死的宗师。
望着满地残尸,商陆再度明白了,宗师二字的分量。
李四望着商陆,说道:“你,不错。”
他大声道:“我大唐子民,轮不到其他人来讯问。”
商陆沉默。
李四转身离开,说道:“大人说了,你若觉得惭愧,论战上,就多杀几个。”
商陆还是沉默。
李四走远,依旧传来醇厚嗓音,“不论你杀,或是陈二两杀,魏道堍之死,大人一力承担了。”
商陆身躯一震,凉意去了大半。
小跑出山谷,再回头看了一眼,商陆往白城跑去。
一入城门,小腹饿得直叫,他擦了擦面上雨水,顺着屋檐跑到苏星言家中面馆去。
星言母亲一见商陆浑身湿透,连忙抓了一条干毛巾来,“怎么了这是,和小百里吵了架?赶紧擦擦。”
商陆笑道:“不是,只是没带伞罢了。”
星言母亲哪里相信,这种秋夜,岂有不穿外衣出门的人?
她也不管商陆吃面还是馄饨,先舀了一碗热汤放在商陆面前,说道:“先喝两口。”
商陆笑了笑,道了一声谢,将毛巾搭在肩上,捧起汤碗饮了一口,呼出一口热气,浑身暖透。
望着店门外,大雨倾盆,商陆再度抿了一口热汤,笑道:“婶婶,给我来一碗馄饨吧。”
星言母亲笑着点头,问道:“加辣吗?”
商陆道:“自然是要的。”
风雨太大,泼进了店里,星言母亲站在灶台旁,淋湿了裙摆,也只得停下手中活儿,上前将门推起,虚掩着,挡住风云。
等到一碗馄饨上桌,商陆刚抓起筷子,虚掩木门突然被撞开。
小姑娘背着一个小书箱,举着把小伞东倒西歪跑入店中,急切大喊:“娘,雨好大,先给你送伞来了!”
言毕,把雨伞往角落一方,转身风风火火又冲进瓢泼大雨中。
商陆举着筷子,目瞪口呆。
星言母亲无奈喊道:“你慢点儿。”
片刻不到,小姑娘又气喘吁吁冲进面馆,嘟着嘴,委屈叫道:“娘,我没伞了。”
看着小姑娘被风雨淋湿的小辫子,星言母亲哭笑不得,蹲下身,心疼地揉着小姑娘脑袋,“傻丫头,伞不是在这里吗,赶紧去,去晚了,先生可不等你的。”
小星言抓着小伞,笑呵呵道:“好哩娘,那我放学了,来接你。”
稚嫩的脸上,挂满了责任。
星言母亲点头,伸出小拇指道:“拉钩。”
小星言无奈道:“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娘都这么大了,还拉钩。”
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商陆忍不住笑了,一身凉意,彻底驱散。
人间多好?
哪里料到,小星言转身,大眼睛睁得浑圆,想起诗经那件事,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星言母亲揉了揉小脑袋,轻轻拍道:“赶紧去了。”
“也没礼貌。”
小星言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商陆哥哥对我好,我要念着。”
她歪着小脑袋认真道:“我记着呢。”
撑着小伞,又是风风火火,冲入雨幕中,赶着,去私塾了。
商陆吞了一颗馄饨,好奇问道:“夜里还要念书?”
星言母亲点头道:“是啊,先生说,星言几个都是极好的念书坯子,若是愿意,夜里也可以去私塾念书,他就当多教一些,也是无妨的事情。”
商陆喝了一口热汤,说道:“先生真是受累了,本来私塾学费也不多。”
“是啊,先生是个好先生。”
商陆笑道:“将来说不准,咱白城还要出个小才女呢。”
星言母亲呵呵笑着,虽是早年丧夫,小姑娘,却一直是她的心头肉。
听到有人称赞,岂能不高兴?
倒是另一个不听话的混账东西,前线打仗的事情,自然有大人去操心,一个小孩子,跑去凑什么热闹?
什么*******,岂因福祸避趋之,那是一个书都没念几年的臭小子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连着五年了,若不是期间来信说了只是在前线当个给那些兵老爷做饭的伙夫,她真是不知道,以后刀了地下去,要如何给夫家交代了。
苏家,可不能无后啊。
她常常在祈祷,月月去上香,只盼着那混小子赶紧懂事了,回来娶个姑娘生个大胖小子,那比什么都强咯。
什么光宗耀祖,什么功名利禄,她又不稀罕。
有个女儿很听话,已经足够好了。
如果那个儿子也听话,这辈子,也就够了。
商陆吃完馄饨,把铜板放在桌上,站在门前。
雨幕丝丝,小了许多,月色晦暗,依旧藏在乌云背后,商陆伸了一个懒腰,突然有些累了,连着去打听打听苏流舟消息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星言母亲叫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商陆笑道:“反正都已经湿了,回去正好换身干净衣衫。”
县衙中。
李墨打了一个呵欠,躺在长椅上,转头看了看桌上茶杯,又眯眼听着屋外雨声,很安静,自然,很闲适。
门被人推开,鲁宿站在房中,面色阴沉,“若陆刺史还在,绝不会如你这般冲动行事。”
“他是极意门宗师,是十二上宗之人。”
李墨睁开眼,笑道:“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一枚修行种子与三千兵士性命,孰轻孰重,原来不是啊。”
鲁宿厉声道:“李墨,纵你是钦差,是皇亲国戚,此事,我也必会联合刺史府诸人,弹劾于你。”
李墨却不管他,坐起身,自顾自说道:“自然是三千兵士性命要重些,修行种子修行种子,毕竟是种子嘛,第二境能杀第三境又如何?开得出花开不出,谁也不知道,是吧。”
“可是,除了是修行种子之外,他先是我大唐子民。”
李墨目光如炬,逼视鲁宿,竟让堂堂武道宗师,说不出话。
“我大唐子民,纵是做错事情,我杀得,你杀得,陆承业也杀得,可他极意门,又算什么东西?”
鲁宿惊道:“你,慎言。”
他连忙抬手挥袖,将房门合上。
极意门大宗师魏玄,尚在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