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合德盯着商陆背影看，等他走得远了一些，才问道：“公子若非来抓妾，那，所为何来？”
“确信夫人如此聪慧，也就放心了。”
赵栀雅也盯着商陆背影看，看了许久，不解问道：“母亲如此聪慧，又是北隆国人，他为何反让我们离去？”
赵合德说道：“因为他让我们去的是北隆。”
赵栀雅仍是疑惑。
赵合德抱起赵栀雅，转身往回走，再回头望着商陆，早已经是不见踪影了。
他确信的是，她本就可以跑走。
那么他所作所为，于结果，也就并无大碍了。
至于身为唐人，他为何不将她们留下。
赵合德不明白，当真只是一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吗？
赵栀雅似乎瞧出了母亲心思，笑着说道：“母亲放宽心的，若不是母亲这么漂亮的女子，那种臭男人，才不会跑过来撂下这么几句话，就是想要让母亲把他的不寻常给记住。”
赵合德揉着怀中小姑娘脑袋，“就你懂得多。”
她踮起脚尖，一步迈出，大约数丈，如此轻盈步法，若真往三平去，倒真是一日半的脚程，可惜，那个少年不许她回三平去。
深知那少年的心思缜密，赵合德才不敢存侥幸，她还知道，鲁玉虞几人都没能拿他怎么样，修为之高，不必多说。
鲁玉虞虽不是什么强者，但那八名大汉，都是折冲府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八人合击，纵是寻常第三境，只怕也讨不到好处，再联想那少年年纪，赵合德深有忌惮，就怕他是哪位宗师大能的嫡传弟子。
商陆也不知道陆谨他们到了丰度要住在哪里，但以陆谨那臭不要脸的尿性，自然是哪里的客栈住店要贵，就住在哪里。
商陆赶到丰度去，远远看着，城门倒是确实比白城阔气了许多，只是比起三平，终究差了一些，何况也只是落脚一晚上，这些地方，也并不适合游玩。
说起游玩，唐国十四州，大约北州与凉州是最不适合的了，北州不用多说，直面北域十二国，常年有战事。
凉州其实也相差不大，西域诸国同样不是易与之辈。
若非北州有一头紫凤，凉州有一位游侠，只怕唐国也只剩下十二州了。
商陆当年从军，倒是也曾想过去凉州，只是到底没能去成，也是一种遗憾。
晃着酒壶，商陆摇摇脑袋，“往事一去不回咯。”
常年听说那位游侠事迹，谁能不羡慕那般游天下而行侠事的生活？
赵合德说的虽不全对，但少年人确实大多好游侠。
说起来，其实阿榆，大约也算是半个游侠吧。
真好啊。
商陆无奈道：“谁叫家里有个不能干活的小姐呢？”
正说着，看到路上问来的客栈，连忙闭嘴，生怕被某人听到。
日已落西山，天色渐渐暗，商陆走入客栈时，几人正上桌吃饭。
苏星言正对着门口，晃着小脑袋叫道：“小霜姐姐，我看到一个人，和商陆哥哥特别像。”
百里霜抬眼一看，低头吃饭，淡淡点头，“嗯。”
陆谨也抬头，斜眼一瞧，乐道：“嗨，还真是挺像的。”
商陆直接将手中酒壶扔过去，青云连忙接住，放在桌上。
陆谨看了一眼，再抬头，神色怪异，似乎是憋出了内伤，破口大骂道：“去你的，这都行？”
当年把他骗去山上山碰碰运气，结果这家伙鬼使神差真爬上了那座矮得只比三平城门高上三丈的山头，找到了那座高得只比九天之云矮上三寸的峭壁。
如今更过分，出去救个美娇娘，艳福到怀中姑且不说，还拎回了陆承业觊觎多年的梅子酒来。
商陆冷笑一声：“瞧你这个德行。”
陆谨捧着脸颊，问百里霜道：“小霜儿，你来看看我这个面相，是福薄命短个人吗？”
百里霜看了一眼，缓缓道：“丑是真。”
陆谨大受挫折，转头问青云。
青云道：“公子生得自然好看。”
看，除了好看，没别的用处了。
陆谨在商陆那张令人讨厌，似笑非笑的脸蛋上，听出了这句话，大骂一声：“老子……”
他赌气抓起桌上梅子酒壶，又讪讪放下，愤怒让他面目全非，可是现实把他脸都打肿了。
这可是梅林那位酿酒人亲手酿的梅子酒，他修为高不高姑且不论，酿的酒，当真是不应人间有。
他咽了咽口水，笑呵呵叫道：“商陆啊。”
商陆冷笑一声，直接抓过怀中，在陆谨眼中，好像一条狗那般跑去百里霜面前谗言献媚问道：“小姐，喝梅子酒吗？”
百里霜看了看苏星言，她缓缓放下筷子，模样严肃，再郑重伸出双手，在百里霜面前晃了晃，抬起后捂着耳朵道：“娘说小孩子不能喝酒，我什么都听不到。”
商陆觉得这丫头还是很懂事的。
百里霜皱起眉头，看了看商陆手中酒壶，最终轻轻点头。
商陆乐得将酒壶藏起，直接坐她旁边，招呼店小二要多了一双筷子，看得陆谨直咬牙，看着面前这四菜一汤，都没了半点胃口。
吃完之后，陆谨瞧着那对狗男女，怎么怎么不像话，特别是那个商陆，当着人小星言一个小女孩的面儿，悄悄摸摸拉着个小姑娘跑客栈庭院角落中去，还说要喝酒？
那喝了酒然后呢？
等着她喝醉呗。
醉了之后呢？
为所欲为呗。
我呸，禽兽。
陆谨抓着客栈的花雕，狠狠抿了一口，冷笑着，一双正义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对狗男女，他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面前。
百里霜牵着苏星言，商陆提着酒壶回头望了一眼，陆谨连忙谄笑招手：“小星言呀，来，陆谨哥哥带你去看星星。”
苏星言翻了翻白眼，只是抬头看了看百里霜，不得不强颜欢笑道：“好呀陆谨哥哥。”
她“欢天喜地”地跑过去，陆谨张开双臂，等着小鸟入怀。
苏星言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扑入陆谨怀中去。
陆谨突然觉得很难过，这小丫头也是不懂事的。
百里霜面色淡漠，轻轻走出客栈大堂，商陆连忙跟上，回头看了一眼，陆谨使劲眨眼，那个意思大概是，兄弟，你放心去吧，酒给我留两口就行。
商陆不解，以陆谨这样的家世，也馋这一口梅子酒不成？
客栈虽是丰度最好，其实比起白城那陆谨开的客栈差了不是一丁半点。
庭院中也栽了些梅树，倒是很合时宜，商陆提着酒壶和两只酒杯，笑道：“小姐，吃完了，散散步挺好的吧？”
百里霜淡淡点头，月色不好，乌云遮月，秋风带凉，也不亲人。
百里霜缓缓走着，一身黑色裙子藏在这样的黑夜下，目不能视。
商陆紧紧跟在她身后，抬眼看着，那圈赤色的裙边，还挺好看的。
事实上，以他的位置看来，除了一抹黑影，也只能看着那裙边了。
两人走着，走入院角小亭，商陆连忙跑过去拉起袖子擦了擦凳子，转头叫道：“小姐，坐吧。”
百里霜坐下，商陆又跑到对面去，打开酒壶，一时间香满梅院。
他给她倒了一杯梅子酒。
百里霜微微皱眉，商陆心中忐忑。
百里霜说道：“不好喝你就死了。”
商陆连忙心虚道：“好喝的好喝的。”
百里霜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入口微甜，清香入喉，心神舒坦。
一饮而尽，她微抬眼皮，轻轻点头，示意还行。
商陆松了一口气，再抬头，突然惊喜发现百里霜那苍白了十来年的脸颊，多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红霞。
他激动给百里霜再倒了一杯，说道：“来，小姐。”
百里霜犹豫片刻，又喝了一口，眼皮子一抬，见得商陆又给她倒了一杯，眉头一皱，再抬酒杯。
一杯酒喝完，商陆竟又再给她倒了一杯，她犹豫片刻，再饮酒，然后淡淡道：“我喝不醉。”
商陆一头雾水，虽不懂，也没问，只继续给她倒酒。
她似乎真是喝不醉的，来者不拒，直到酒壶一空，商陆晃了晃，颇为失落，早知道就这么几杯，该厚着脸皮和他再要一壶的。
他抬头一看，百里霜仍是那样，苍白无色的脸颊只一抹淡淡的红霞。
商陆叹一口气，还是差一些。
百里霜歪着小脑袋，突然伸手揪着商陆头发，用力一扯。
商陆痛叫一声，转头一看，她面无表情，但眼中多了一抹迷离。
还说喝不醉。
商陆叹了一口气，她揪着商陆头发，直接起身，商陆痛得连忙跟着起身，叫道：“小姐，轻点儿，痛。”
百里霜置若未闻，转身离开，手上还紧紧揪着商陆头发。
商陆弯着腰，亦步亦趋跟在百里霜身后。
一刻钟后，商陆坐在百里霜房中，就在她对面，皱着眉头撑着下巴，说不出话来。
说是惆怅也好，说是震撼也罢，他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常常喝酒，也见过许多喝酒人，自然就见过许多醉酒人。
但这样醉了酒，就抓着一个大男人看她练字的，商陆还是第一次见。
灯火摇曳，苍白脸庞一抹红霞。
笔锋高提，雪白宣纸数抹墨痕。
她低着头，商陆突觉小腹胀痛，正想着要去茅房，刚起身，一只苍白手掌紧紧揪住他头发，笔杆遥遥指着凳子。
商陆欲哭无泪，只得忍着腹痛坐回去。
这一坐，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商陆脸都青了，但一个醉酒的小姑娘面无表情，一手提笔，另一手划过，一张张宣纸在桌面飘起，被风带走，在房中飘舞。
她面无表情，双眼虽迷离，那些字帖却是一字不差，笔锋或是委婉或是锋利，商陆看哭了。
她真的醉酒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