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乌冬收起长剑,遍布皱纹的老脸笑得爽朗,商陆走去。
商陆说道:“既然现在你我已是好友。”
林乌冬小步走着,笑道:“小友请说。”
商陆无奈道:“你且看,在下衣衫破了。”
林乌冬站在商陆面前,笑道:“自然无碍,家中还存有不少布料,小友可自选。”
他抬手示意,说道:“小友,府内请。”
商陆抬眼看着门槛,说道:“好。”
他自林乌冬身旁过,往前走去,林乌冬如同奴仆,紧跟商陆身后。
商陆抬脚踩在第一阶台阶上,猛然扭转腰身,一拳往后推去,正与林乌冬那一剑相撞。
真气震荡,商陆后退一步,再往前迈步,手拖雷电,狂暴强势,拳拳叠加,砸得林乌冬步步后退。
他阴沉着脸道:“好个奸诈的小子。”
商陆笑道:“读书人喜欢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说我堂堂男子汉,还能与老贼为伍不成?”
林乌冬冷笑一声,抬剑落下,商陆再与他厮杀,拳掌与剑的相碰,一步步将林乌冬逼退,林乌冬却面色平静。
因为战场在不知觉中,往林家大宅逼近。
林乌冬突然冷笑一声,身后常青山骤然拔剑,剑光凝成一线,对准商陆眉心刺来。
商陆一脚后退,右拳凝聚真气,赤如鲜血,猛然砸下,这是大手印的另一种化用,赤色拳头将路青山连同手中长剑一同砸在地上,鲜血四溅,直接染红台阶。
商陆喘了一口气,说道:“我说了,你下来,我就打死你。”
台阶上,秋容华及林秋荻面如死灰。
林乌冬虽面色铁青,同样不肯错过这极好时机,再次出剑,不肯给商陆喘息机会。
商陆沉声道:“我也说了,你老了。”
商陆再握拳,直接将林乌冬震退,这一拳,林乌冬更为震撼,商陆尤有余力。
林乌梁却带着一群修行人自门内而来,虽不知道林乌冬计谋能否成功,他仍是谨慎为主,哪里料到,一出门就见到常青山被一拳砸死。
他面如死灰,林家在三平称雄称霸,倚靠的,除了身在折冲府的左果毅都尉,最主要的,还是两名第三境的供奉。
林乌冬,那是世家底蕴,非不得已不动用的底蕴。
如今,两位供奉身死,底蕴已出,眼看连底蕴都要败了,林乌梁怒火攻心,攥紧拳头,咬牙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都给我上,打死他,赏银万两。”
商陆抬手拨开林乌冬长剑,猛然往前贴近,肩膀撞去,将林乌冬撞飞,皱着眉头回身说道:“你们再过来,虽然不会死,但是我可以确信你们会后悔的。”
全是第一境,商陆根本无需担忧,迎面将冲在最前那人踩在地上,继续往前走去,手脚并用,几乎是拳拳到肉,不到片刻时间,十来名修行人,尽数躺街上。
破碎的石板堆积成了废墟,尘土飞扬中,只剩满地惨叫,还有抬手擦额的少年人。
那一副画,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商陆喘了喘气,吐出一口尘沙,有气无力道:“怎么样,你还要不要来试试?”
林乌冬望着气喘吁吁的商陆,斟酌着其中虚实,试探道:“你不是不愿杀,你杀不动了。”
杀人与打伤,用的力气自然不同。
商陆说道:“你可以来试试。”
林乌冬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城北这条偏僻大街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城中县衙,看着一群衙役蜂拥而至,林乌冬松了一口气,县衙二字,或许在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分量,但这里是三平,北州唯一一位武道宗师有一个儿子,正好是三平县令。
县丞领着一群衙役走来,站在街头看着宽逾十丈一条大街尽成了废墟,又望着其他两户人家紧闭的大门,皱眉问道:“林老爷,怎么了?”
林家在三平势力极大,其他两户都只是富贵人家,不敢招惹也是正常事,但打得一整条大街成了废墟,他们连门户都不敢开,倒是稀罕事,回想起出门前县令那句别有深意的吩咐,县丞李东起似乎懂了。
今日这事,秉公处理。
林乌冬眼见局势稳定,再不强行压制体内伤势,望了商陆一眼,直接转身入了府内疗伤。
商陆平静站着,没有阻拦。
林乌梁松了一口气,冷冷瞪着商陆,对李东起说道:“李大人,也不知何故,此人夜闯我林家宅子,被我家两位供奉发现之后,更是大打出手,将我家两位供奉当场打死。”
让李东起大为惊讶的是,林家那两位在三平声名显赫的第三境供奉竟被当场打死了,难怪连一整条大街都打碎了。
他没有注意到林乌冬入了府内。
恰巧乌云散去,清冷月光洒满人间,商陆缓缓抬头,李东起看着那个嘴角带浅笑的少年人,不知道为何,蓦然有些失神,那个令人憎厌的表情,似乎当年在三平城也出现过。
那是一个小孩,也是一个疯子。
他猛然一震,回想起县令今夜吩咐,李东起终于明白过来。
陆玉狐。
他和当年那个疯子脱不开关系。
整整十年了,早成三平县衙一桩悬案。
悬案未破,已经让三平县衙足够丢脸了,更丢脸的还在于,三平城所有人都知道,杀死了折冲府左果毅都尉的凶手,就是刺史之侄陆玉狐。
李东起记忆犹新,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夜晚,无风,有月,他们一群衙役在大街上见到左果毅都尉那具冰冷尸体的时候,陆玉狐就站在尸体旁,露出了这样的浅笑,不狰狞,不冷漠,颇为温煦。
一般无二。
那是一个疯子,真正的疯子,他曾私底下与李东起说起过,人是他杀的,哪怕他不说,李东起也早能猜到是他。
问题在于,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陆玉狐,也找到了杀人的凶器,但是,谁能相信,一个八岁孩童,能用一枚指头大小的铁珠杀死一个身具铜皮铁骨金刚脏的第三境练武者?
寻不到证据,也不会有证据,因为陆玉狐根本不可能杀死一个练武者,就算找到证据,也成了矛盾。
他不可能杀人,但人确实是他杀的。
那个疯子,杀了人之后,堂而皇之搬出了三平城。
李东起攥紧了拳头,但他还记着县令临出门前对他的吩咐,秉公执法。
他不会因为厌憎陆玉狐,迁怒商陆,也不会因为林家家大业大偏袒。
他站在街头,脚下是整齐石板。
他抬眼望去,眼前是废墟,他抬脚踩在碎石上,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