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别院离大街不远,能听到些许人声,但更让他在意的,还是街上传来的灵气波动,有修行人过,而且动用真气,这在三平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但若是一步步走过,那就很不寻常了。
他静静坐着,手握茶杯,突然站起身,转头望着围墙,一名黑袍男子双手环胸,平静扫视这一间别院,望到坐在亭中的商陆,他抬脚,一步落在院中,他站在荷叶上,问道:“你住这里?”
商陆望着白赤石,缓缓说道:“是不是,你都不该进来,也不能进来。”
白赤石并不管他,转头望向百里霜那间房,问道:“里面住着谁?”
商陆饮完热茶,推开茶杯,落在桌上,缓缓说道:“或许住着你前辈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爹他母亲的朋友?”
白赤石呵呵笑着,温和又平静,“看来,你不太好说话。”
商陆说道:“不告而取是盗,未请而入是贼。”
他问道:“你凭什么好好和我说话?我又凭什么好好和你说话?”
白赤石笑道:“说的好,凭什么?”
他抬起右手,桃木剑飞出,高悬空中,抬起脚站在桃木剑上,他甩袖道:“那我便不与你说了。”
白赤石从怀中扯出一张画卷,往天上甩去,双手掐法诀,朗声念道:“轮回上有名,天命下显形,去。”
画卷闪烁金光,虽暗淡,竟有莲花自画卷生出,九叶腾空,散落荷池,化作金水,竟成符文。
白赤石看了一眼,面色大变,喃喃道:“怎会?死气分明如此浓郁,竟不是?”
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世间人,亡羊可补牢,知错尚能改。
但有些人,不能错,因为一错,就会再错。
所以命师,不能错,不能错第一次,所以从来不会有第二次,白赤石决不相信,他的命术,有错。
他皱着眉头,御剑往百里霜房间飞去。
商陆脚下一踏,飞掠过荷池,一拳朝白赤石后背砸去,白赤石转身冷喝一声,手成剑指,剑气成弧月,往商陆肋下射去。
商陆提起真气,翻身踩碎,又顺势扯下高悬空中的画卷,双手一撕,将画卷分成两半。
商陆踩在荷叶上,一旁金色符文消散,白赤石目眦欲裂,大怒道:“你怎敢?”
商陆平静道:“你敢进来,我为什么不敢撕你一张白纸?”
他歪着脑袋问道:“一张白纸,能值几个钱?”
白赤石握紧拳头,冷冷瞪着商陆,“毁我法器,你好大胆子。”
商陆平静回道:“入我院子,你胆子,也不小。”
白赤石冷冷盯着商陆,咬牙道:“我天意宗,替天行道,普天之下,何处不可去?”
商陆嗤笑一声,抬脚往后退,又落在亭外,“在这院中,哪里有什么天?这世上,又哪里有天命?”
他冷声道:“若真有天,天若有眼,怎舍得世道好人短命,怎容得天下坏人长存?”
白赤石大怒道:“凡夫俗子,怎敢妄谈天命?”
他一抬手,从怀中拉出一条柳枝,只剩三片枯叶,轻轻甩动,又有一片叶落,白赤石冷冷道:“对天不敬,今日,我还要替天行道,去。”
柳叶缓缓停风中,白赤石缓缓转身,往百里霜房间飞去,既然连这枯叶都用了,自然大局已定。
商陆凝神望着那片高悬空中的柳叶,因为简朴寻常,所以不敢大意,又望着转身飞开的白赤石,更不敢大意。
柳叶飘下,将近荷塘,陡然化作流光起,金色璀璨,商陆双脚踏地上,提起真气,八龙抬头,大手印猛然拍出,那片柳叶,嵌入大手印中,竟只出现一条裂痕,没被一击拍碎。
白赤石御剑飞过荷池,身后传来轰鸣,他猛然回头,竟见柳叶飘落地上,被商陆双指夹住。
见得白赤石回头,商陆咧开嘴笑了,“替天行道?”
白赤石眉头一皱,怒斥道:“凡夫俗子,对天不敬,找死。”
商陆甩开手中柳叶,说道:“你再进来,我真会打死你。”
白赤石踩在桃木剑上,抬脚放到假山上,陡然转头望向城北,目中金光闪过,冷声道:“天命之下,你逃不了。”
言罢,他收脚落桃木剑上,转身飞剑离开。
商陆平静看着白赤石离去,转头端详被他射入荷塘假山上的柳叶,双指捏住,拉出,纵有真气环绕,仍是被割开一道血痕,可想而知,若稍有大意,没有直接拍出大手印,当真可能被当场格杀。
他捏着那片柳叶,又回了亭中,将柳叶放在桌上,想了想,走到荷塘边蹲下身子,挽起袖子清洗那道血痕,哪怕与林乌冬一战,他都不曾流血,只是捡起这一片柳叶,却划出了这么一道血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回到亭中去,缓缓坐下,依旧煮水泡茶,这个夜,或许不会那么平静了。
替天行道的天意宗。
商陆叹了叹气,出门赏个月,怎就那么多事呢?
明日,才是中秋啊。
院门外,又有脚步声起,商陆揉着额头,饮了一杯茶,有人敲门。
竹门不高,商陆看到了徐露儿和徐珠儿站在门外,面色清冷,一如月光。
这俩姐妹,似乎总是形影不离的。
两人轻声叫道:“商公子。”
商陆起身走到院门后,问道:“两位姑娘,有事么?”
徐露儿望着院中荷池,轻声道:“适才客栈护院提起东南别院有异响。”
商陆点头道:“嗯,有人不告而入,被我打走了。”
徐露儿面露歉意,两人低头,轻声道:“惊扰了公子,露儿,珠儿实在过意不去。”
商陆摇头道:“无妨,修行人要进来,怪不得你们。”
徐露儿轻轻摇头,黛眉弯弯,眯着眼道:“此事确实是天涯客栈失职,请放心,天涯客栈定会给商公子一个交代的。”
徐珠儿点头,轻声说道:“商公子且在此等候,天亮之前,天涯客栈便会送回一个交代来。”
两人告辞离去,一如月光那般清凉。
商陆笑着摇了摇头,白赤石是一名修行人,而且大约不是第三境就是第四境,哪里那么好对付?
他回到亭中,继续饮茶,也在修行,更是防备,白赤石会不会回来,并不好说。
东方泛白,商陆缓缓睁眼,炭炉水已凉,他起身取镊子,又夹了几块煤炭添进去,抬起火折子点燃,不多时,水壶水开,商陆刚提起水壶,院外有人敲门。
商陆起身去开,只徐珠儿一人来,徐露儿不在,这是商陆第一次见到这对形影不离的姐妹,独身一人。
徐珠儿面色苍白,见到商陆,微微点头,轻声叫道:“商公子。”
她那苍白的脸颊上,有一抹血渍,商陆微微颔首,叫道:“珠儿姑娘。”
徐珠儿双手抬起,握着一枝柳枝,挂着孤零零两片柳叶。
“这是?”
徐珠儿轻声道:“是天涯客栈给商公子的交代。”
她难得翘起嘴角,笑得很浅,“希望商公子满意。”
商陆握在手中,说道:“挺好。”
“那就好。”
徐珠儿缓缓转身,腰身之下,白裙沾血,拖在草尖上,染红一片。
商陆叫道:“珠儿姑娘。”
徐珠儿转回头,轻声问道:“商公子?”
商陆问道:“那人呢?”
徐珠儿把身子也转过,施了一个万福,轻声道:“商公子请放心,天意宗理亏在先,又最讲道理,不会迁怒商公子的。”
商陆摇头,他并不是担心这个问题,最后只是说了一句,“珠儿姑娘保重身子。”
“多谢商公子,珠儿告辞。”
徐珠儿微微点头,转身继续离开,至始至终,面色清冷,并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