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霜拉着李栖迟逛了一圈，其中铜镜看了，香炉也看了，百里霜话不多，她一直不喜欢说话，说是懒也好，不喜生也罢，反正一直如此。
百里霜捧起一面铜镜，小巧精致，李栖迟握在手中端详着，微微抬起，眯着极长的眼眸，笑着道了一句，极好。
自然极好，铜镜极好，镜中人更好。
这样转了一圈，李栖迟又走回台上坐下，轻轻拉着衣袖，微微笑道：“挺好。”
商陆提起水壶，夹过茶叶，冲了一杯热茶送到李栖迟面前。
热茶冒热气，茶汤澄澈发亮。
李栖迟轻轻嗅着，抿了一口，说道：“是好茶。”
茶比山上山的好，但其实并不是好茶，是商陆在茶铺买来的，一斤还不到一钱银子。
理由倒没什么道理，也不高大。
只是因为百里霜从不曾补茶叶钱，商陆又从来存不了几个钱。
至于百里霜是忘了，还是只是简单的抠门，商陆不好多想，反正她又不喝茶，而且商陆道理说的很好，诚心算命的，茶水甘苦并不妨碍，若不是诚心，反正是要走的，茶苦不苦也就更无所谓了。
百里霜接受了，虽然觉着没什么意思，但毕竟能省下不少银子，那也就很有道理了。
商陆轻笑着，也不好意思开口，又总不能直接说，这茶不值钱，而且不是好茶？
李栖迟其实懂茶，但无论是怎样的苦茶，于他而言，可入口者，皆是好茶。
秦无恙则没那么多讲究，直接道：“不是好茶，太苦。”
商陆嫌弃瞪了一眼，若不是明知道秦无恙在山上，全靠李栖迟教书赚钱养活，还真以为这么大口气，家中大有余财了。
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也好意思嫌弃这嫌弃那？
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商陆不得不解释道：“二师兄，其实还是因为，茶如人生，苦尽方甘来。”
秦无恙淡淡道：“这是师兄原话。”
商陆呵呵笑着，话到了他嘴里，那就是他说的，“都是道理，听进去了，就是自己的。”
秦无恙瞥了一眼，低头喝茶。
李栖迟笑了笑，突然觉得小师弟下了山来，性子也活了许多，是好事，否则总顾着修行和干活，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三人静坐饮茶，百里霜则抱着那面李栖迟细细品过的铜镜，俏生生站在门前，望着门姑娘成群，轻轻拨开鬓边发丝，嘴角酒窝浅浅笑。
她怀抱铜镜，小心翼翼地捧在面前，对云端详，镜子好看，镜中人也并不差，都很好看。
顾影自怜，其实不怪其他，只是因为好看。
她双手捧着铜镜，门外那群姑娘却绕成一圈，就在院中，不舍得离去，又不好意思入内。
“那位公子很喜欢这镜子么？”
“想来你是瞎了，没看到那位公子捧着镜子看了许久么？自然是喜欢啦。”
“我也是很喜欢的。”
“谁会不喜欢？”
“我愿意重金收买。”
“有钱又不算什么，我也是愿意的。”
“我愿十两收买。”
“那位公子的喜欢，不止这个价，我愿出二十两。”
她们吵吵闹闹，又面红耳赤，百里霜低头看着怀中铜镜，小声道：“我也是喜欢。”
院中吵闹只顿了一息，又有人继续叫价。
说了许久，最后商陆才知道，原来小姐的喜欢，竟值五十两银子。
如果还扣去铜镜原本那一钱银子，那大抵就是才四十九两多了。
百里霜满怀不舍，勉为其难将自己的喜欢让出去时候，双眼湿润，看模样，只差要掉眼泪了。
李栖迟笑道：“百里姑娘很有意思。”
秦无恙放下茶杯，商陆赶忙献殷勤，别的不多说，先把茶水添上，他也点头道：“是个妙人。”
哪里聊到，他又补了一句，“只是和这种人在一起，就玷污了。”
商陆瞪大眼睛，终究没有发出脾气来。
百里霜小心翼翼将银票收在钱袋里，施施然走到台上，安静坐在商陆身旁。
商陆替她倒了一杯热水，倒不是她不喜欢喝茶，只是这里的茶苦，她不喜欢。
她喝了一口水，苍白的脸颊多了一抹浅浅的笑，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大师兄真漂亮。”
李栖迟笑了笑，百里霜又道：“二师兄也好看。”
秦无恙嘴角浅浅带笑。
商陆偷偷看了看百里霜，哪里料到，她竟没了下文。
商陆颇为失落，抬眼又看到秦无恙放下茶杯，便兴致乏乏道：“二师兄，我最近修行上有了些问题。”
百里霜放下杯子，轻轻收起桌上纸笔，“为人也有。”
商陆冷汗直流，又想不出来哪里得罪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挤出笑脸，“小姐。”
百里霜默然不语，从笔架上取下钢笔，然后默默掏出那本小账本，开始记账。
这下也不用想着是如何得罪了她，弥补都成了奢望。
李栖迟虽觉得有趣，但还是在意商陆修行的，轻声道：“无恙，小师弟修行时间尚短，你上上心。”
秦无恙面色冷淡，只望了商陆一眼道：“说。”
若不是还有求于他，商陆非得把他骗到忘川河边去，给他脑袋砸出花儿来。
“修行至今，八脉藏大龙，就无法修行了。”
百里霜道：“不行就认命。”
商陆睁大眼，难以置信，哪有人劝别人放弃修行的？
“小姐，你说什么？”
她眨着眼睛，又缓缓喝水。
商陆硬着头皮改口道：“小姐，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秦无恙只道：“哦，原来是该修行后续功法了。”
商陆愣了愣，神色不善问道：“后续功法？二师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当初丢给他修行法的时候，可没说这回事，还说了一句足够你修行的。
商陆以为那个足够是很足够，哪里料到连两年都不够。
李栖迟问道：“无恙，莫非你没有给小师弟完整修行法？”
秦无恙道：“当时初修行，只给基本法，后来。”
商陆望着他，秦无恙缓缓道：“事情多，给忘了。”
商陆顿时大怒，要不是看着小姐就坐在旁边，是一定要给秦无恙一些颜色瞧瞧的。
李栖迟莞尔，“忘了？”
秦无恙说道：“那阵子事情多，忙着练剑。”
李栖迟轻笑道：“你这忘性也确实大了。”
商陆冷冷笑着，看那模样，倒似要打人一般。
但秦无恙轻轻瞧了一眼，商陆连忙笑着。
有求于人的人，还真做不了人。
秦无恙大约是满意了，转身从书箱中取出一本修行法，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百里霜看了一眼，微微别过头，放下水杯，背对几人。
商陆分明看到她嘴角多了一抹晶莹的水珠。
但这事情倒真不能怪她失态，修行这件事，何等雅致？哪里有正经修行法会起名为《认真修行法》的？
商陆算是彻底对这个没有师父的师门绝望了。
原先给了他一本《修行二三事》，那时候还不懂，也就认了，这会儿名字还这样丢人，以后说出去都嫌要丢人。
名字已经不怎样了，其中真意，商陆只见过这么一本，也就体会不出好坏，但想来名字已经这样了，还能高到哪里去？
只是想着修行这件事，终究还是好胜过无的，便缓缓翻开，只看了两页，心中凉透，又是勃然大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