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上翔双手拄着竹杖,今夜特意将长发打理得干净柔顺,又换了一身新衣衫,迎风站立,倒是颇有修行长者那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回过头,轻笑道:“小鹿啊,师父呢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你又是个好孩子,可不能耽误了前程,去梦神宗吧,到时候想师父了,要找到我们,也简单得很。”
柴小鹿依旧只是低着头,小声叫道:“师父。”
她不想去,本来拜师,也不是为了修行来的。
秦兰缓步走出大门,仍是一身黑衣,在这样的月色下,眉眼间有几分感慨,当年那个口气大到要掀翻观星楼的天才命师,也成了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发人。
她轻声道:“才这么些年,你就老了。”
秦上翔沉默着,缓缓开口道:“你却不显老。”
“没事,你从来不会来找我?”
秦上翔点头,说道:“有个弟子,想请你领入梦神宗。”
秦兰皱眉,说道:“行,我的面子,他们给就算了,不给,也由不得他们。”
秦上翔摇头道:“你想错了,不是怀风。”
虽秦怀风就在身后,秦上翔也半点不留颜面,直接说道:“他那资质,入了梦神宗,也是个笑话。”
柴小鹿低着头,轻轻拍着秦怀风手背,秦怀风抬手捏了捏柴小鹿手指,摇摇头。
他要真在乎这些所谓脸面,早都饿死多少年了。
秦上翔说道:“后来,我又收了个徒弟,是块璞玉,我不想耽误了她。”
秦兰转头看着柴小鹿,柴小鹿与她对望,蓦然躲到秦怀风身后去,她很怕,很怕秦兰真的看上她,要带她走。
但有些时候,越害怕什么,来的就越快。
秦兰学过望气术,虽是粗浅,一眼看去,仍是惊异道:“这根骨,确实清秀。”
秦怀风双手按在柴小鹿肩膀上,将她往前推了两步,笑呵呵道:“秦阿姨,您眼光可比我师父老到多了。”
秦兰没好气道:“他那双眼睛丢了都不嫌白费。”
秦怀风偷偷竖起大拇指,秦上翔瞪了一眼,暗骂了一句不孝徒弟,你给我等着瞧。
秦兰看着柴小鹿,说道:“以后,就跟着我吧。”
她往下走,轻轻牵起柴小鹿。
柴小鹿回头看着秦上翔和秦怀风。
秦上翔重重点头:“去吧,师父会带你师兄去看你的。”
秦怀风笑呵呵握拳,晃了晃,说道:“争取早日成宗师,到时候师父师兄出门去,见了人就说,看,梦神宗那个最年轻的宗师,是我徒弟,师妹哩,怕是不怕?”
他懒洋洋抱头,突然大笑:“肯定怕都怕死了。”
秦兰瞥了一眼,秦怀风如遭雷击,连忙站直身子。
柴小鹿突然重重点头,轻轻哼着鼻音,“嗯。”
她说完,又突然眯起眼睛笑了一声。
秦兰站在台阶上,回头望向秦上翔,“你还有事?”
秦上翔愣了愣,摇头道:“没了。”
秦兰点点头,牵着柴小鹿继续往前走。
柴小鹿偷偷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忐忑,这位秦兰师叔,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劲?
秦怀风欲言又止,跟在秦上翔身后走了几步,才犹豫道:“师父,你刚才,是不是应该,有事?”
秦上翔大怒道:“有个屁的事。”
他抓起竹杖就往秦怀风脑门上砸,秦怀风痛得直捂头,“没事,没事,师父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秦上翔冷哼一声。
秦怀风捂着头问道:“师父,那咱还回白城去吗?”
秦上翔大声道:“回啊,干嘛不回,小鹿都不在了,还怕啥嘛,那就去啊。”
秦怀风小声嘀咕道:“问题是师父年过半百,我却还不及弱冠哩。”
秦上翔大怒道:“老子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一个怕死的憨货?”
秦怀风连忙站直身子,说道:“好嘛好嘛,师父别气,那就去吧,那就去啊。”
说到最后,声若洪钟。
秦上翔冷哼一声,“等过几年你师妹成宗师,看你连第二境都没到,有没有脸见她。”
说句实话,秦怀风,是有的,可是对着自家师父,终究没敢说出来。
毕竟,他当年没有。
回到客栈,秦怀风是早早跑到床上躺下,乐呵呵拉过被子盖上。
秦上翔没好气道:“你这懒货,早晚给自己懒成猪。”
见了心上人,脾气急躁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秦怀风告诉自己,不和他一个怀春的老头子一般见识,早早入了梦乡。
秦上翔坐在床边生闷气,看着那个打起呼噜来的徒弟,真是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
沉默半天,终是沉沉叹一声气,“你早晚会后悔的,懒货。”
他口中那个懒货,仍在睡梦中与周公对弈。
至于白城那个对于他们这些命师来说,如同死局的地方,他直接抛到脑后去了。
一大清早,得知商陆等人就要返程回去,洪秀缺气得直接把那个跑来通报的家丁一脚踹开,大吼道:“我去你的,早早说了,早早说了,商大人要走,你赶紧来叫醒我,没耳朵吗?”
那家丁唯唯诺诺道:“可是老爷睡得沉,没叫醒。”
“我真是,迟早要被你们气死。”
家丁心中不解,又对这个没什么本事的老爷有些不屑,要不是折冲府那个二老爷在撑着局面,洪家早都倒了。
只会欺软怕硬,没点本事的废物,我呸。
只是,心中鄙夷归鄙夷,他洪秀缺毕竟还是洪家主事,家丁赶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迎面正看到那个胖儿子施施然拎着食盒跑来,还不顾骨折的左臂,洪秀缺这壮汉感动得不由对适才起了打断这个胖儿子双腿去给商陆赔罪这种念头感到愧疚。
“爹,来,快吃口热乎饭,你要给儿子报仇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身子啊。”
洪博羊提着食盒,叫得关切。
洪秀缺当时就改了主意,还是把这个胖儿子双腿打断了,去换回商陆大人一点情分来吧。
商陆几人坐在车上,百里霜侧过头,靠在窗边。
苏星言提着墨笔问道:“小霜姐姐,你怎么好像舍不得哩?”
百里霜说道:“总觉得没完。”
“啊?什么没完?”
“那场戏。”
陆谨盘坐商陆旁,嘿嘿笑着。
商陆瞪了他一眼,陆谨裂开嘴,“要不还去看一场戏?”
商陆斜眼望去,约莫有几分杀意?
陆谨小声骂着,觉得莫名其妙,这样的助攻,怎还要被仇视?
活该单身,呵呸。
真该一口千年老浓痰甩他脸上去的。
车轮滚滚,顶棚上木箱大约是没有捆紧,微微震动,便觉得有些吵闹,但商陆修行,是从来不曾在意这种问题的。
只是苏星言毕竟还是个小孩儿,练字的时候,有这样的异响,难免觉得烦躁,便握着墨笔,抬头望向商陆,抿唇,双眼汪汪,委屈巴巴。
商陆无奈捂着额头,“好好好,我出去。”
苏星言洋洋得意,晃着墨笔,不小心甩了一滴到陆谨脸上。
陆谨大叫,百里霜皱眉道:“吵死人。”
陆谨忍着气,怏怏然转头,撇撇嘴,只告诉自己,好男不和女斗。
商陆翻身上车顶,踩在车盖顶上,拨开金丝银线系挂的那几个铜銮,叮当作响,竟莫名有几分悦耳。
商陆难得发现,陆谨的眼光,大多时候不靠谱,偶尔其实也是还行。
两只大箱子堆在锦缎遮阳伞下确实不好看,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解开绳索,重新捆好,转身时候,那一条小道上,车马飞扬,八匹骏马疾驰而来,踏起尘土,八名大汉背刀而来,往三平方向去。
八人之后,还有一黑衣女子,手提银枪,策马奔驰,挑眉一看,冷声叫道:“好家伙,还敢到三平地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