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河边一直走,直到暮色渐临。
莫迪望了望西方的太阳,他炙热的火已经在白天耗尽,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火炉,“也像我自己,”莫迪想,幼小的身体,成熟的灵魂,合成一个老头的光景,身心俱疲,伤痕累累。
转过一个弯,白沙河变宽很多,橘色的阳光铺展在开阔的水面,波光粼粼,莫迪的心情好了一些,但绝望依然如影随形。
河边有很多青蛙,他听到了他们的鸣叫,“就这里吧!”他解下背上的剑,剑几乎与他等高,随手丢在了一旁。莫迪洗了个脸然后把布满水泡的脚放入河水中,流水带走他的伤痛和疲惫,紧绷的神经第一次稍微放松。
远处传来木棍敲击石头的声音,莫迪听见了。回头见一老人举着木杖轻轻敲击着卵石,摸索着前进,紫色浴袍随意穿着,两道深红的剑痕交叉划过额头然后穿过双目,这是一个盲人。
莫迪没有心情关心他是如何瞎掉的,无非又是一个老套而悲惨的故事,这个世界从来不缺悲惨。
其貌不扬的老人,素色的粗布麻衣,衣着土气而邋遢,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
看他就要靠近河边了,莫迪拾起一块鹅卵石,扔进了水中。“扑腾”一声,溅起一片水花。盲人抬头左右看了看,好像他还有眼睛似的。不过却准确的锁定了莫迪的位置。
“既然瞎了,就不要随便乱走,这个世界很危险的。”
“哦?多谢关心,一个小孩子,不赶快回家,待在荒郊野外可并不比我安全。”盲人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却也不甘示弱。
他知道我是小孩?他看得见我?莫迪警惕起来:“你看的见?”
“并不比常人见得少,有时还要多一点。”小朋友,当你见得太多不想见的事物之后,你就会明白,看不见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莫迪不想跟他打哑谜便起身去抓青蛙,毕竟还是解决肚子问题最为重要。
待他抓了青蛙回来,那人依然停留在河边,坐在岸边的大石上,似乎不打算走了。莫迪皱了皱眉,惊疑不定,只是个盲人罢了,应该没什么,他安慰自己。
青蛙本来应该煮汤最好,可惜莫迪没有工具,只能将就着烤。虽然没什么调料,所幸莫迪技术不错,青蛙也肥美多肉,渐渐香味便出来了。
每一个细胞都在哭喊着饥饿,食指大动的莫迪正欲大快朵颐,盲人却低三下四凑了过来。莫迪本想无视他,自己虽然人小,但是这几只小东西怕是不够,盲老头却开口了:“作为年轻人,应该不忍心让老人家挨饿吧?”
莫迪无奈,见他却是可怜,便抛了一只过去。老人稳稳的接住。
莫迪眼中精光一闪,抽出寒冰指着盲人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盲人可不会有这样的身手。”
盲人不紧不慢的啃着青蛙,吃完了棍子一扔,那人右手持握木杖拔出三寸剑锋,不知是回剑还是刚刚抽出。莫迪尚未反应过来,火边余下三只青蛙已经骨肉分离,蛙肉整整齐齐摆在两片大树叶上:“老夫只是个流浪人,放心,对你没什么恶意,只是萍水相逢罢了,小家伙不必紧张。”接着“锵”地一声收刀回鞘,恢复了憨态可掬的老农形象。
“前辈请,如果不够,小子再去抓几只。”莫迪十分识时务,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异之色,至于举剑威胁的话,绝口不提,趁着天未全黑,麻溜的再去抓了几只青蛙,还幸运的在河边捡了只大螃蟹。
盲老人,微微偏头“看着莫迪跑远”,寒气四溢的表象下烈焰汹涌,刀锋似可切断感知,真是一把好剑。老人微微笑了起来,流浪儿吗?幼儿持重宝过闹市,恐非幸事。
莫迪等老人吃完,候立一边,静静看着。老人也不客气,大口吞吃,然后“看”着莫迪,一脸狡黠。
“前辈已经吃饱喝足,不知怎么称呼?”莫迪套着近乎。
老人看破莫迪有求于人的心思:“大家都叫我盲剑士一笑,既然吃了你的东西,付些报酬也是应该的,可惜我的钱都拿去赌了。我刚刚看你剑不错,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莫迪略有迟疑,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向你要剑?但微微一想也便释,此人剑术恐怖,这剑固然不错却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随即便将剑剑柄朝外递了过去。一笑?总感觉有些熟悉。
一笑接过剑,将他从那破布中解脱出来,鱼皮是上等睛鲨鱼皮,光滑坚韧,金丝勾勒出烈焰铸剑的形象,人物灵动而丰满,镶以蓝色宝石和血红珊瑚,做工精美,奢侈华丽。他缓缓抽出剑刃,铮然有声,一笑弹了一下剑身,如珠玉相击余音不绝。
作为一位爱剑之人,一笑收剑站了起来微躬做出居合斩的起手式,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变得森冷而专注。缓缓拔刀出鞘,斜撩向前,一片枯叶轻轻飘过剑锋,随即断为两截旋转这落向地面。一笑翻腕回略,收刀入鞘。
莫迪瞪大眼睛,深怕错过细节,一笑出刀虽然缓慢,但是自有一股驾轻就熟、行云流水之感。莫迪拿到这把刀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它,太过精致华丽了,难怪他要用破布包起来。
“好,好剑,天下名剑有凉快刀五十工,大快刀二十一工,无上大快刀一十二工,此必居其一。”一笑大赞后画风一转,微微皱眉,“这把刀暂时不适合你,你太小了,而他太长,对你而言,这刀也过于沉重了些,小朋友你还有家人吗?”
莫迪沉吟起来,一个陌生人,问的太多了些难道他想强这把刀?“有,我只是出来逛逛,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的。”莫迪撒谎道。
一笑并不戳破,反而对这警惕的小子略有好感。便缠好剑,递了回去。
莫迪抱着剑,感觉并不踏实,深怕忘了剑招,便就着火光学着一笑的居合斩练了起来。
一笑露出感兴趣的神情,见闻色扫过,却时有三四分形似:“你若要练刀,可以先单臂举刀一个小时,刀身不可倾斜,练刀首重稳准二字。”
既然前辈愿意指教,莫迪当然照做。
结果莫迪坚持到五十分钟后当场昏厥,寒冰剑始终未曾倾斜,确切的说,是连颤抖都没有。
一笑动了动耳朵有些失语,摇摇头走过去,探了探莫迪的脉息,感觉冰凉而硬邦邦的,他已经目不视物很多年了,但是强大的见闻色使他感觉出了这个少年得的是什么病,这样的病他最近已经“见”得够多了。同时感应到一股寒流在他体内如蛟龙一般不断游弋。
第二日晨时,莫迪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他发现一笑不知去向,同时消失的,还有他的剑,寒冰。
不过他留下了一些东西,一根木杖,木杖底下压着一张纸。他知道这也是一把剑,一把素装的杖刀,他留下了自己的剑。
他拿木杖向边上的树干狠狠地敲过去,其实莫迪本打算卖了刀好坐船离开的,而现在……边上的树忽然发出咔咔咔的声响,莫迪吓了一跳,赶紧跑开,大树轰然倒下。
莫迪目瞪口呆,树干切口平滑如镜,莫迪看看手中木杖,他还没抽出里面的刀呢,当然不可能是他干的。
是他,莫迪想起昨夜一笑演示的一刀,这棵树却实在他的正前方,难道是那个时候?这怎么可能?一笑?一笑?突然一个盲剑士的形象如闪电般击中他的脑海,原来是他,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藤虎一笑,未来的海军三大将之一?
想到这里,他赶紧取出跟木杖刀一起留下的纸来看,里面用木炭写着丑兮兮的几行字,“你身中铂铅病,去奈西亚岛,那里的治愈之光会有用的。如果到了,找一个叫卡西尼的人,给他看剑,他也许会帮助你的。威斯特不远了,去吧少年,有缘再见。”
奈西亚?莫迪掐了掐手臂上的白色斑块,依然硬硬的表皮毫无知觉,肉内却阵阵刺痛。莫迪拉好衣袖,再用布条扎紧袖口,小心地隐藏好这些白色痕迹。
莫迪仔细折好纸小心的放入怀中,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抽出剑身,雪白的剑刃即普通又轻盈,用起来十分顺手。
木杖剑鞘与剑柄由于常年的持握已经形成厚厚的包浆,幽光沉静。他静静磨砂着剑柄,轻声道:“谢谢!”
莫迪沿着矿车的废弃轨道,穿越青绿的原野和农场,跨过铁轨和木栅,走过坍塌的风车,荒废的水井。天空看上去如此灰暗,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太阳。沉闷的黄昏,静的不闻一声鸟叫虫鸣。
莫迪不只一次的告诉自己停下休息,明天就可以到了。在每一次他将要放弃时,木杖刀总会提醒自己希望永远会存在着并且永不褪色,迈过那个山坡你就到了。
时近傍晚,爬上最后一个山坡,我就休息,莫迪第七次告诉自己。当他爬上草绿色的山坡时,一座城市矗立在山下平野的尽头。
风第一万次吹过这个山坡,莫迪知道,这次是不一样的。莫迪举起双臂,他想象自己在飞翔,风拂过他的双翼,他露出微笑,却被呛得,眼泪溢出眼角。一行白鸟在天边飞过,像刀破开夕照,飞快的远去……
威斯特的天穹云层散开,道道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美的像副油画。
风送来海的咸味和鱼的腥味,那是自由的气息,莫迪默念道:“威斯特,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