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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真是这样对那小哥说的?说是半文酬谢也不要?只需要日后再见面的时候,帮助自己完成一件事情就好?”
“十三街”南市酒食行的一所简陋茶肆中,精瘦“肉条”正目光怔怔地紧盯着身前的瞽盲道人,仿佛是遇见了什么神奇的天外来物一般,满脸的不可思议表情。
“我说的是‘双美之事’!意思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意思!”
瞎道人特地在那三个重复的尾字上加重了语气,势必要将自己与“衔恩期报”这四个俗气字眼,划清界限。
“你要我相信平时吃饭连一枚铜子都不愿意掏出的家伙,居然会对富家公子许诺的财帛酬谢毫不动心?你这死瞎子还真当爷爷我是白痴蠢蛋啊?”
精瘦“肉条”一脸无话地指了指自己,暗道这瞎老道穷得连一个铜子都恨不得掰成了两半花,平时一起吃饭的时候,哪次不是自己掏腰包付的酒水茶钱?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全死绝了,那也绝对轮不到这贼老道来表现那视金钱如粪土的狗屁仙风道骨呢!
“老道我几时请吃时候没有出钱了?只不过是用算卦代替银钱而已,偏就你这俗人如此市侩,斤斤计较得每餐连点荤腥都见不到,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瞎老道人一边心有所感地捋了把颌下长须,一边却是神色坚定地将那颗插着桃木道髻的脑袋摇成了起伏波浪,飞快地掩下了耳根处悄然泛起的两抹酡红。
“谁让你自己不思上进,每天都是只算三卦就收摊的?撞上个运气不好的时候就连狗屁的三卦生意都没法算满!你说你这死瞎子要不穷困潦倒的话,嘿!那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日三卦,此乃龙虎山‘凌虚’道门的祖传规矩,老道虽然不是掌教的入室弟子,但却也决不能私下坏了师门规矩!”
——好!你有骨气你最厉害!那你有本事别整天瞎颠颠地跟在爷爷屁股后头蹭饭吃啊?!
精瘦“肉条”立即白眼上翻地对着身前同伴狠狠竖了个大拇指,心道着那什么的狗屁龙虎山“凌虚观”,名字从没听过,可破锣框的规矩倒是一条接一条忒得麻烦,要是换做他薛孔方的话......
嘿!
山高皇帝远的你他娘管得着嘛?
就算每天多占了一卦,可那“龙虎山”的道长们又不是神仙,难道还会骑一把飞剑过来砍了自己不成?
“不过话说回来啊,”精瘦“肉条”想到这里却是忽然来了兴致,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身前同伴道:
“死瞎子你装模作样地骗骗无知孩童也就算了,我还能不晓得你肚里那颗心到底是红是黑?说吧,你忽悠那小哥儿许下这狗屁的倒耙子承诺,究竟是存了什么歹毒心思?”
“还能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日结一缘罢了,却也无法知晓,结的到底是善缘还是孽缘呢——”
瞎老道人不禁苦笑着捋了把颌下长须,空洞目光,却是不知望向了漫天风雪的哪处地方:
“昨日的那枚符卦,乃是‘俊鸟出笼’、‘鱼来撞网’之象,所谓吉中有凶、凶吉交错便是言此。
这既是贵不可言之卦,可亦是凶煞四布之象。老道我不过是恰逢其时、行险一搏罢了,只要不与其牵扯过深,便不虞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真要说结缘,其实昨夜救了那哥儿性命的小小娃儿,才是真正的不知福祸呢......”
“难怪你借口要与我同离扬州,原来是不想因为那援手一事便被牵涉其中。”
精瘦“肉条”终于状似恍悟地用力点了点头,虽然这死瞎子的一番胡诌弄得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他跟那小哥到底是结缘了还是没有结缘,只不过听这瞎道话里头的意思,似乎那个“日结一缘”不但不会有危险,反还可能在未来换来一场泼天富贵呢......
这、这死瞎子该不会是穷得白日发癫梦了吧?
像他们这种爹不管、娘不爱的晦气人物,又哪可能会撞得上这等好运?
“这点孔方兄你却是误会了,”
没想那盲道人听了“肉条”的一番话后却反是微微笑着摆了摆手道:
“老道的确没有胡诌,只待一切收拾妥当,不日之后便会离开扬州。如今扬州城内正是‘浓云蔽日’之象,若是再晚一步,只怕便真会有性命之忧。保命为上,这赚钱富贵的事情,为今之计,却也只能是暂先忍痛割弃了。”
薛孔方点着脑袋正想赞同着说理当理当——理当应是“保命第一”嘛,只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却是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于是五根鸟爪子立马便哆嗦地攀上了那瞎老道的一根干瘦胳膊,口齿不清地就急切唤道:
“你当真是要一个人走?!”
“自然是要一个人走!老道我无妻无儿的,不是一个人走又要与谁走去?我倒是想去‘倚香楼’上买一个姑娘带着走呢——”
瞎道人说着又不由郁闷捋了把须,心道可那也得人家姑娘愿意才行啊,这薛孔方问的简直就不是人话!我一个道人常年行走江湖、餐风饮露,又如何能有条件拖家带口?
你瞧瞧这话问的,莫非乃是存心挑人伤疤下针不成?
“当然当然!怎么可以一个人走啊?你能与谁走去?这不自然是与我一起走啦!”
薛孔方的另外五根爪子说着便立即迅如闪电地扒上了道人剩下的一条枯藤胳膊,再也不管那什么太平不平赌坊了,只顾努力撑大了眼睛朝向面前那人急迫自荐道:
“旅途寂寞,你又是个看不见路的瞎子,带我一起走去!这世上可是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哦不!是更加美妙的事情了!”
“可孔方兄你不是说,几日之前才刚认识了一位倾城佳人,并发誓要与她在扬州城内长相厮守的吗?”
瞎道人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家伙三天前还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发誓正与一位美娇娘爱得难舍难分,便连“美人脸似月,手腕如冻油”那样的歪诗都给吟了出来。
弄得自己还以为这赌品恶劣的家伙铁定是已经转了脾性,变得不爱孔方只爱美人了呢。
“东街买豆腐的肥嫂,瞧见没有?努!就是她了!”
薛孔方赶忙一把抓过了瞎老道的肩膀,也不管人家眼睛见不见得,便立即倒豆子似地急匆匆解释道:
“虽然我对肥嫂的爱慕之心天地可鉴!只不过男女之情又怎么可以比得上兄弟义气?一想到死瞎子你马上就要孤身上路、江湖漂泊,可我却依旧留在这扬州城里与美人儿甜甜蜜蜜、朝夕相处,我薛孔方就瞬间觉得心如刀绞啊!”
“没错!真的!就是那种被人一刀子狠狠插进了心口!然后又在里面不停地搅啊搅啊的感觉......”
薛孔方边说边还形象地往胸口上画了个圈,如果有人能及时再递上把刀子的话,一定就会表现得更加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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