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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雪总算是在今晨卯时渐渐歇了下来，天光微明，万物朗霁，放眼看去，“十三街”上皆是一派白茫茫的银装素裹景象，叫人瞧着便觉得心头舒爽。
赵隐正僵着肩膀和小不点儿并排站在“徐记长生库”门前，可却是犹豫了好长时间也没决定到底该进不进去。
“您好，请问方晋方掌柜在吗？”
小小童子终于鼓起勇气向着大门外敞的长生库里试着喊了一声。
“这位小哥儿可是又有什么东西需要典当吗？”
长生库内大面的屏风背后立时便闻声探出了一颗灰白脑袋，几丛稀疏细毛随着那人伸探动作左右摆荡，远远瞧着就像是水上浮着的荇草一般，——低矮，稀薄，而且也好似马上就要绝迹了。
赵隐的目力一贯很好，所以只瞅一眼便认出了问话之人正是“徐记长生库”的掌柜“方半秃子”，因为头上那几丛稀疏毛发自强不息，秃了又长，长了又秃，秃了又长......如此循环往复，大有东风压不倒西风、西方也做不掉东风的架势，所以才得了个“方半秃子”的雅称。
便是可惜与那些满头锃亮的正宗“秃子”相比，却是陷于偏门了。
“不、我其实是，是来这里——干活的。”
赵隐努力使自己的视线不落在那掌柜的半秃脑袋之上，虽然并不知道这位老方掌柜最近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情，以至那几丛四处摆荡的“水荇”竟是比自己上次见时变得更加稀疏了，不过对人的基本尊重，在他看来却是时时刻刻都不能丢弃的。
“干活的？”
老方掌柜显然已是认出了面前的这位落魄童子，疑惑地瞪着一双三角眼不住打量向门外那人，然而一张布满皱纹的老驴脸上，却是什么颜色也瞧不出来，倒是叫定定站在门槛外的赵隐，愈发变觉得手足无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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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方掌柜说，我其实是令公子推——”
赵隐思忖着那方周子既然是方掌柜的宝贝儿子，而且又已经在掌柜面前为自己通过气，想来只要报上那人的名字，则这位老方掌柜定当是不至狠心拒绝的。
“孽子！”
没想一道暴喝却是瞬间打断了小小童子的美好想法，赵隐睁眼瞧着那半秃脑袋上不住摆荡的稀疏“水荇”，可却是不动声色地拉住身旁人小手，沉默往后退了一步。
听这老方掌柜的语气，莫非那方周子竟是被人戴绿帽养大的儿子？赵隐这几日也算是听了不少市井秘闻，所以现在于脑中想起，竟是立时就被吓出了一背冷汗。
“你认识我儿子？”
“方半秃子”目光如炬，三角眼中似有跃动火苗在灼灼燃烧，一霎不霎地死死盯着赵隐眼睛，哑着声音阴沉问道。
“当然不认识！”
小小童子也是立即果断地将手一摆，便大声否认了自己与那方周子的关系，虽然君子视思明、言思忠，不过老方掌柜方才问自己的乃是“认不认识”？他其实也是昨天才第一次见着了方周子，与其说是认识，倒还不如说是互看不顺更加合适呢。
“嗯？那你就继续说下去吧！”
“方半秃子”半眯着眼睛又打量了一遍门外站着的那小童子，——昂首挺胸，身板笔直，一脸的坦然模样，的确不像是在扯谎胡诌，倒是可以继续听听。
“我其实也是昨日听到有一位自称方掌柜公子的陌生人说起‘徐记长生库’近期缺人，并且承诺包吃包住，所以才兴起了来这里试试的念头，希望能某得一份正经工作，解决温饱之患。”
赵隐边观察着掌柜的神色边斟酌着用词道，他可不敢说自己只不过是想在这里又吃又睡上一个月时间，这老方掌柜的性子就像是根爆竹一样一点就炸，而且似乎还精明多疑得紧，自己可是得千万小心说话才是。
“你会记账吗？”
“方半秃子”冷冷抬眼看向门外站着的那人，以便能居高临下地对其造成最大压迫，达到逼问效果。
这招从自己做掌柜的时候便已经屡试不爽了，来长生库里讨活计的人中，可是没有一个能在自己的目光压迫下扯得谎话，今日这半大小子若是敢糊弄自己的话——
那就等着被他丢到“中渎水”里去喂王八吧！
只不过“徐记长生库”最近也的确是紧缺人手，因为东家突然遭逢一些变故，所以急调走了三名精干伙计，如今就只剩下他老方一人操持经营，以至生意都变清淡了许多，可真是要无聊死个人了。
“略同文墨，精于算术。”
赵隐匆匆扫了一眼对面那人的幽深鼻孔可，却是不敢在那上面多做停留，心忖着这老方掌柜从提问时候开始，便一直这般鼻孔朝天、眼珠向下地看着自己，医书中有言“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实为“中风”一大主因，难道这老方掌柜不只是患有颈扬之病，而且还因为心火过盛而导致了“中风”不成？
“那你可会辨伪识真、估定价格之法？”
“方半秃子”有意识地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对着门槛外宠辱不惊的小小童子，继续提高了嗓音冷冷问道。
“字画碑帖，器具名石，略有涉及。”
赵隐越想便越觉得这掌柜多半便是患了中风，身体不适，不然又何至于所有问题都只是蜻蜓点水，便连“今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之类的算学细节，都不曾向自己问起呢？
“会写字、会算术、会干活，嗯、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
长驴脸的“方半秃子”鼻孔朝前地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可却仍是没思索出究竟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提问，于是只得硬着脖子将脸重新竖下，对着门外那人招了招手道：
“好了，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可得赶紧把下巴放下了，再不放下自己这脖子可就真要遭受不住了。
“居然这么快？”
赵隐目瞪口呆地瞧着老方掌柜将大手一挥便张口招呼自己干活，也是没忍住心里诧异，暗道这可不只是快了，简直就是连基本的招工流程都没走过一遍，要不是刚刚老方掌柜对他养子那态度，自己铁定会以为自己乃是早早地就被走关系内定了呢。
“我说你这小子不是要干活吗？那还不赶紧着做？努，这、这、这、还有这！......这些地方全都是要仔细擦干净了！不努力干活，小心掌柜我扣你工钱！”
“方半秃子”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架起了两根腿，然后便边喝着桌上新泡好的“临江玉津”，边摆足了掌柜的架势，指使起门外那人赶紧干活了。
“好嘞！”
赵隐也是反应极快地进门捞过桌上的一块白布，便开始手脚麻利地迅速擦起了长生库内瞧上去纤尘不染的那几张桌案几凳。
真没想到这老方掌柜居然还是个如此容易说话的，看来等之后寻个合适时间，自己或许可以试试将小不点儿也一起推荐到这长生库中，再赚一份营养餐食？
小小童子想到这节，手上动作也是变得轻快了许多，只想着漂漂亮亮地做号手上活计，然后好开口向长生库掌柜再介绍一名不要钱的廉价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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