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照烈闲心大,并不嫌麻烦,而是一家一家地看。有些马贩见他是个公子哥儿,本想哄骗他,将次马卖个好价,却叫他几句话给拆穿,羞得无地自容。
扎依汗倒没凑上去,他是真心爱马的人,最是看不惯一些纨绔,不懂马,却用马儿来作为炫耀的工具。照他的性子,不是特别圆滑的人,本不该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却偏偏结识了公主明阳,明阳爱马,是打心眼儿里爱的。扎依汗也爱马,所以他能养出好马,这两人一相识,立刻成了忘年交。
明阳不想扎依汗有这样的好马却得不到人赏识,白白浪费了,于是便出手帮了扎依汗一把,让他如今生意做得如此大。
“公子,你看我这匹马,膘肥体壮,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一个马贩凑上来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他那匹马。
韩照烈没看他说的那匹马,反而看向了另一匹看似狼狈的马。这匹马面似兔头,体型结实,虽略显粗糙,浑身线条却流畅有力。一身黑毛,四蹄白章。
是匹河曲马。可惜却被扔在这个地方糟蹋。
他走近那马,拿手去摸马儿的鬃毛,马儿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你这匹河曲马切齿长,咀嚼面侧扁,少说也该有十五岁了,马儿脚掌上有铁蹄的痕迹,这应该是匹战马……”韩照烈眯了眯眼,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怒火:“你将它关在这种地方?”
他没说什么重话,但马贩就是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匹马的脖子处因为马栏的粗糙而磨损,吃着低劣的马草,身形因马贩的苛待显得消瘦,身上还有鞭痕……
这是战马,这是为家国流过血,冒过死的战士,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把自己的马儿当做兄弟,当做亲人,马儿是陪他们出生入死的伙伴,不会有任何一个兵会把自己的兄弟手足转手换钱。这匹马,绝不会是这个马贩的。
许是韩照烈给马贩的感觉太过凶煞,那马贩竟开始哆哆嗦嗦起来。
“公,公子,那边还有好马,您别看这匹了……”他觉得如果让韩照烈再看下去,他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韩照烈面上再没有笑,他冷漠地看着马贩道:“这匹马不是你的,它的主人去哪里了?”
马贩强笑着低头道:“这就是别人卖给小人的,小人也不知道……”
“私售战马是死罪,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韩照烈没耐性等他说废话,直接出声打断了他。
马贩的冷汗簌簌地就流了下来,他不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招惹这个人。
见他不说话,韩照烈又道:“若你说实话,我还能考虑放你一马,若你不说,我就送你去见官!”
马贩吓得腿软,差点咚地跪在地上。
像他们这样私售战马的虽不多,但还是有的,不过大多都和朝中贵人有些勾扯,所以只要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些小事京兆府都是不管的。
韩照烈一看就非富即贵,马贩也不顾周围那么多人了,当即跪了下来。
“这匹马的确不是小人的,它的主人已经死了,这匹马,是小人偷来的,公子,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请公子饶了小人吧。”
单从情感上来说,韩照烈现在就想一刀杀了他,但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意气用事。
马贩只感觉到周围气氛更冷了些,不由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匹马我就带走了,钱我照付,你去沈王府要吧。”
马贩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能把马牵出来给了韩照烈。
韩照烈牵着马,说不出的心疼,他曾经也有一匹马,但它战死了……
韩照烈才要转身离开,就被人出声叫住。
“小兄弟,留步。”这人的中原话说得不算很流畅,带点奇怪的口音。韩照烈听出来了,这是扎依汗。
扎依汗看了刚刚那一幕,心里对韩照烈也生出了结交之意。他想买那匹马很久了,不过那马贩始终不肯,因此只能作罢,像他们这种天生长在草原上的人,对马儿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自然受不了旁人这样对待马。没想到韩照烈看上去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却对马这么有研究,还是个惜马之人。
韩照烈这一趟出来,本没指望一天就能结交上扎依汗,却误打误撞地得了他的青眼。也算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转身,问道:“这位老板,还有什么事?”
扎依汗留着一脸络腮胡,笑起来很豪爽,此时他抓了抓头发,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兄弟,你要不要先给你这马儿治一治伤,我那里有好药。”
韩照烈一笑,并不推辞,他知道北疆的人最是讨厌扭捏,便爽快道:“那就麻烦老板了。”
撇开别的不说,扎依汗是个很健谈的人,热情豪迈,韩照烈就着他的话不时应答几句,两人相谈甚欢。
扎依汗把马市的生意交给人看着,牵着马走了不久便到了扎依汗的一处铺子。
扎依汗果然是养马的好手,他包扎上药的手法熟练,对马的了解远超韩照烈,韩照烈便不多管,由着他去治了。
“老板在徐阳城挺有名的啊,想必做生意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扎依汗正在给河曲马的伤上药,便没有回头,听他这么说,也哈哈笑了两声,道:“我们这些粗人可不习惯生意人的弯弯绕绕,这生意还是承蒙一个朋友帮着照看,我也就平时去场子里瞅瞅罢了。”
韩照烈心知那位朋友就是大长公主明阳,想不到扎依汗人虽粗,但在某些事上还是保留了一些谨慎,明阳在给扎依汗撑腰这件事,除了朝中一些人以外,很少有其他人知道。
韩照烈心思一转,不打算把话题往明阳身上引,免得引人疑心:“那也是老板待人实诚,才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老板是北疆人吧?”
“是啊,这来了中原,好多年没回去过北疆了。”扎依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气颇有些怀念:“北疆虽然不如中原那么富庶,但北疆人可比中原人好打交道多了。”
韩照烈弯了眉眼,笑道:“老板是性情中人。我也是从北疆来的,没想到遇到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