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那晚，黑黑的天空又飘下了小雪，各家各户的鞭炮烟花冲上天，开出了灿烂而转瞬即逝的花，整个京城被雪和烟包围了，风里也夹杂着淡淡的火药味。
穆候府其实并没有守岁的规矩，穆修远早早的便劝裴榴一同休息去了，下人们实在熬不住，只剩几个看守院子的还醒着。
屋檐上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灯火摇曳，好似随时都会被熄灭，风渐渐的起来了，有些巷子里野狗追逐狂吠，声音断断续续的，时而凶恶时而吃瘪似的委屈长啸。
接着便是屋里的人开门叫骂，拿起扫帚咚的摔过去，引起一片稀里哗啦的遭乱声，孩子的哭声掺杂其中，男人头疼愤怒的骂骂咧咧着，伴随妇女尖锐的惊叫。
有人嫌他们吵闹，于是开门指桑骂槐，最终变成好几家的争执，末了，总算是归于平静，野狗们便再次欢脱的四处乱窜。
桥那头的勾栏瓦肆声音是细碎热闹的，烟火气十足，即使是在穆候府也能听到一些，穆斓放松全身心的趴在窗台上，身下的榻铺着厚厚的棉被小毯，怀里和脚边都有汤婆子。
她拉上溜下去的厚实披肩，仰头望着远处的街景，还有源源不断的绚丽烟花，而此刻雪花似乎才是点缀，轻飘飘的归于地面，寂寥无声。
她所在的地方是穆候府的一处高阁，下边便是父亲办公看书的庭院，一般时候，这阁楼都是闲置着的，几乎没人上来，而后来被她发现了这块儿好地方，于是让婆子们打扫干净，布置成玩耍的小屋，偶尔会上来坐着发发呆，唱唱歌。
她伸出戴着棉手套的右手，对准那远处河上的船舱假装够了够，眼里倒映着那里的珊阑灯火，春节啊，总是能勾起人的一些感情，她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朋友们，不知道那里是否也和现在一样正在过着节日呢？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
啊，有点儿想看春晚。
穆斓哈出一口白气，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接着又关上，她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惊恐的看向门口，没想到竟然是小六弟。
这孩子穿着一身极其别扭的衣裳，脚下踏的是比自己脚大的黑靴子，磕磕绊绊的挪到榻旁边儿，伸手抓住穆斓身旁的厚被子，可怜见的——穆斓又无奈又好笑的将他拉到自己身旁，也给他裹上被子。
但害怕他着了凉，所以不得不关上窗户，穆斓给快要灭掉的灯换了油，盖上罩子后面对小六坐下，她伸手探一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的征兆。
“你裤子穿反了，衣服怎么也穿反了?哦～我猜你是偷偷跑上来的是吧?”
她给小六重新拾掇了下衣裳，便打趣儿着，小六难得没倔，乖乖巧巧的说：“我穿四哥的鞋跑上来的。”
“哈哈，那明早你四哥要么光着脚，要么只能委屈穿着你的鞋来找你。”穆斓将怀里的汤婆子给他塞过去，她是睡不着的，不料这会儿发生了意外，小六竟然找过来了。
小六眨眨眼，看起来还是有些困乏，他倒在穆斓怀里，嘴巴撅着：“四哥睡觉说话，还唱戏，烦人。”
“那你干嘛非要赶过去跟他睡?早知道三姐围着火炉烤火时，你就不该非求着她讲鬼故事。”
穆斓拍拍他的脊背，愁了几秒钟，将他拖过来换个了姿势搂着，一边打着哈欠，却不困，小六抓着汤婆子靠着她眯起眼睛，嘴上说个不停：“姐姐，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金曲，好听吧?”穆斓带着节奏轻拍他的脊背，语气慢下来，她盯着被子上的丑丑的小花刺绣，这还是穆槿手痒痒了非要试一试的结果。
“那你给我唱。”
“那你咋不给我唱?”穆斓就知道小破孩的脾气还在那里，不肯服软一等一，却很会命令人，她有点儿无力的揉乱他软软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那我给你唱个…唱个啥?”她在发呆中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灵机一动，低声吟唱起来：“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我不叫宝贝，我叫穆绥。”小六抬起头不太满意的看着她。
“……就你话多，爱听不听。”穆斓憋了一会儿气，一把将他按回原位。
熬到了早上，穆斓来了睡意，抱着小六蜷缩在榻上的厚被子里熟睡香甜，而一大早就急疯了的寻找弟弟的穆熠，此刻正被姨娘追着教训。
路过的穆烈冷眼看着他们跑远，抬头看向府里的某处高阁，一低头，穆槿穿着新衣裙大摇大摆的从面前走过，很是大方的给丫鬟们发红包，等她们都离去了，她才跑过来超级开心的喊道：“大哥！新年快乐！”
“嗯，去喊穆斓。”好在穆烈早有准备，淡定从容的掏出袖子里用红锦囊装着的铜钱给她放在手心，转身去另一个房里叫穆荀起来。
进到阁楼顶里后，穆槿推开门中气十足的喊了穆斓起来，不过朝她发难的却是起床气严重的小六弟，他坐在床上瞪着穆槿，嘴一瘪，将被子踹到地上去：“烦人！讨厌！”
“你完了，穆绥，我去喊姨娘来你信不信?”穆槿非要跟他置气，走进来拉起穆斓摇晃不止，一边看向小六，“快起来，不要红包你们就继续睡罢！咱爹今年说不定给的会是金条！”
闻言，穆斓瞬间没了睡意，一头坐起来迅速穿衣穿鞋，接着给小六也套好衣裳袜子，最后抱起他踢踢穆槿的脚：“走啊走啊！爹在正厅吗?”
“呵，骗你的。”
穆槿微笑着摇摇头，摆出无奈的动作：“其实咱爹给的是这个。”
她忽然掏出一块未经雕琢的白玉，约有大拇指那么长，穆斓顿了顿，无语的瞥了她一眼，心想自己也是有一个的，还是马阅谨给的，而且这种玉在穆候府是很常见的：“你又骗我?我的姐姐，你说实话好吗?”
“嗯，好吧，其实爹一早进宫去了，据说是因为王爷们回京的事情，娘也被大将军府夫人请去了，不知道是要问什么，我只拿到了大哥和姨娘们的红包。”
跟她下去后，穆烈穆荀已经坐在正厅等待着了，穆熠看见了小六，满脸脱力的跑过去抱住他，扬手落下扯着他的脸颊絮絮叨叨的责备，穆斓谢过姨娘们给的红包，到穆烈跟前拜了年：“哥哥，祝您新年新气象，年年有余，平安顺遂，无忧无虑，锦上添花，新年快乐鸭！”
“嗯，拿好钱。”穆烈点点头，给了她红锦囊，旁边的穆荀酸溜溜的也想讨一个来，谁知却被穆槿说年龄不适合，气的跟她差点儿扭打起来。
但总体来说，这新年的开端仍旧是很快乐的——穆斓拆开红锦囊，看着里面的十颗金铜钱喜滋滋的如此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