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轻尘从上方落下。
一抹光芒从孔洞间照射进来，那些落下的灰尘经过光束，便闪闪发光着，仿佛夜幕里的星星。
水面上，一道涟漪扩散开来。
一层如荷叶般的圆形叶片静静地铺在一汪清澈的水潭上。
圆形的叶片中心，有一个方形的洞，洞下便是水面，水面之下，游过一道黑影。
从孔洞中照射进来的光芒，恰好落在了这个方形的洞上。
几只虫豸来到光芒附近，飞落至叶面上，安详地享受着光芒的照射。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只小虫子挥舞着背上六对比自己的躯体还要大上四五倍的，散发荧光着的翅膀，向着那孔洞飞去了。
它越飞越高，越飞越快，满怀急切的心情来到洞口，停顿盘旋了几秒后，一鼓作气冲出了。
唰——
有些像风吹过峡口时的声音。
伴随一道轻烟飘进洞口，几片散发荧光的翅膀也落了下来，在光芒的照射下，仿佛行星爆炸后在边缘闪烁的余光。
翅膀落在水面上，荧光消失，一道涟漪扩散开来。
其余的虫子飞到落在水面上的翅膀周围，盘旋飞舞片刻，又回到了那片圆形的叶片上。
它们的脚下是叶子，叶子下是水面，水下是一条鱼。
那是一条浅蓝色的鱼，背鳍与尾鳍的颜色稍深，腹部偶尔亮起一道浅浅的流光。
它之前在水下不断翻转身子，尽情地游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感到有些累了，于是躺在了水底，开始休息。
当它醒来之后，发现它头顶那片，用来遮挡那束该死的光芒的叶子上，多了许多微小的生命。
它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虫豸飞向洞口，在飞出洞外的一瞬间，被外面那些狂暴的能流碾作灰烬。
真是无知，真是愚蠢。
它的眼里充满了鄙夷，但却不再翻滚着身体在水下游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虫子们看见了一个个气泡从水下涌上水面，终于发现了水底下的那条鱼。
其中几只交流起来。
“看呐，它没有同伴！”
“看呐，它没有活力！”
“看呐，它没有自由！”
“它好孤独！”
“它好悲伤！”
“它好可怜！”
虫子们发出了感叹。
它们的声音从空中传入水面，飘进那条鱼的头骨内的内耳中。
这群白痴，弱智，蠢货！
它咬牙切齿地想着，然后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牙齿了
它不断地吐着泡泡，强压着自己冲上去一口把它们都吞了的冲动，游到了水底的角落里。
然而，这水潭一共就只有这么点大，虫子们的声音仍然一字不落飘进它的脑内。
它满腔怒火地吐着泡泡，生气地甩动着尾巴。
虫子们一边看着从水下飘上来的泡泡，一边激烈地讨论中，中途又有几只虫子飞到了洞口外面，让水面上多了几层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水泡消失了。
“它一定是死了！”
“它一定是累了！”
“它一定是睡了！”
浅蓝色的鱼没有死，也没有睡，但它确实有些累，在精神方面。
它抬着头，环视着水潭。
它曾与这片世界的某个生灵做了个约定。
它同意将自己的领土让给对方，相对应，它要求对方给予它一片比它的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环境让它在里面自由地行动。
对方同意了。
在它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梦寐以求的自由的时候，对方将它的身体缩小了无数倍，然后扔进了这方浅浅的水潭里。
它睁开眼后，发现了这点，然后不断告诉着自己，这样不也挺好的嘛，至少自己终于能够自由地游来游去，而不用随便扭动一下身子都要与岩壁来一次亲密接触，还要忍受着一群肮脏腥臭滑不溜秋的东西挤在自己的周围。
但这自欺欺人的谎言终究还是，如同冰雪一般，在它心中那名为愤怒的火焰的炙烤下，不断融化着。
白痴，弱智，蠢货！
它的眼里闪过一抹压抑的痛苦之色。
忽然，虫子们的交谈声消失了。
戛然而止，方才的喧嚣仿佛突然之间被一把火烧尽了。
它抬起头，看了一眼水面，用尽全身的力气不断向上游去，双眼盯着越来越近的水面，猛地向上一蹿！
一个庞然大物站在水潭前。
那是一个人类，一身黑色的衣装，白皙的脸上，一双如墨的眼睛正看着它。
纽芬兰看着这条突然窜出水面的鱼，平静的面容下，右手已经握住了匕首。
“你是什么东西？”
纽芬兰的双眼睁得大了些。
这句话不是他问的。
声音是从这条鱼的口中冒出来的。
它会说话，说人话，说沃恩奈什上的人族语。
不过不是现今的密米尔王国语，而是两万年前的太初之月帝国语。
难道它是，或曾是沃恩奈什上的生灵，又或者是那些生灵的后代？
太初之月曾经几乎称霸整个沃恩奈什，当时的那些拥有智慧的生灵必然要学习太初之月帝国的人族通用语。
“我叫雷力克。”纽芬兰使用帝国语回答道，他的发音很标准，很自然，这是他在缇莱伊神殿中待着的几个月里一边读书一边自学的，中途那位年迈的塔罗格神官还亲自教导过他，关于根据构词变化而导致发音不同的地方。
纽芬兰之所以没有回答自己的真名，是因为卡盖在他的影子里，他可不确定卡盖能不能听得懂帝国语，万一卡盖听到他自报姓名后，将他的真名告诉普拉什，那就能根据他在冒险家公会的出入，追踪到他的行踪，那么他的麻烦就会比较多了。
“你是太初之月的人？”鱼问道。
纽芬兰说道：“太初之月已经亡国了，现在的人族生存在新的国家。”
鱼愣住了。
纽芬兰问道：“怎么称呼？”
鱼翻了个身，在水下急速地游了一圈，钻出水面后，轻声说道：
“玛拉斯托拉亚·德尼坎布里尔·罗伯坦丁·摩恩索尔……”
纽芬兰静静地听了一分钟它自报姓名，然后问道：“有没有方便一些的？”
“玛雅。”鱼说道。
纽芬兰问道：“玛雅女士，请问您是怎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它是雌的，它原来不是这样子吗？”卡盖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当卡盖进入他的影子里后，似乎能够直接将声音传达给他，而不用发出声音来。
玛雅将头埋到水下，吐出几个泡泡，说道：“我被一个坏东西骗了，它把我囚禁在这里，让我不能离开这潭水。”
纽芬兰问道：“那么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玛雅看着他，说道：“人类中心地善良的只占很小一部分，但你看起来并不是其中一员。”
纽芬兰说道：“我相信如果我真的帮到你了，你也会帮助我的。”
玛雅沉默了一会儿，扭过头去，说道：“看到这束光了吗？”
纽芬兰看向落在圆叶上的光。
玛雅说道：“把它切断就行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