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台也建在和神殿一样高的台阶上,面积只有神殿的一半。张翼很想进去看看,不过连台阶都没有靠近,就被守卫挡住了去路。山顶的空间有限,占星台周围没有多少空地。小梅见一旁有栏杆,兴奋地跑了过去,刚靠近栏杆就吓得倒退三步。栏杆下面是笔直的悬崖,悬崖下面是宽阔的圣河,一步踏错万劫不复。这是凌月峰的最高点,山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几十万人像觅食的行军蚁,潮水般往圣河涌去。水是生命之源,圣河水系四通八达,滋养了世间万物,自然要祭拜圣河水神。
四艘大船被铁链栓着,呈方形停在岸边,组成了祭坛的基座。祭坛是个木架搭成的塔,六七层楼高,顶上的平台可以容纳十几个人。圣河水潮涌不息,祭坛随着潮水轻轻摇摆,看着就腿发软。几个力士扛着祭品往顶层爬去,身后跟着八个戴着手链和脚链的人,这些人脸上和长袍上都画着乱七八糟的符号,男的神情木讷,女的在轻轻抽泣。力士放下祭品后,将八个人一一绑在祭台的栏杆上。力士退下后,国师带着队伍停在了祭坛前。
小梅拉了拉张翼的衣袖:“他们为什么要把那八个人绑在那里?”
张翼面色凝重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太过残酷。舒秦隐隐猜到了答案:“听说古代会拿活人祭祀,不会是要杀掉他们吧?”
老郭点点头:“古代确实会拿活人祭祀,他们认为这是献给神最好的礼物。”
小梅脸色骤变:“那祭台上的血不会也是人血吧?”
“是的,当然也有别的动物的血。”
小梅吓得背过身去:“我不要看,太残忍了。”
舒秦突然道:“你们看祭台右边的四个人,个子虽然有点高,但分明就是小孩嘛!”
张翼:“是的,两对童男童女。”
舒秦气得脸通红:“他们还那么小,太惨无人道了,我们必须帮他们。”
张翼淡淡地反问:“怎么,你要学西门豹?”
舒秦被他的反应激怒了,一拳砸在栏杆上:“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无知的牺牲品?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不公?为什么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屈死?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你这样冷眼旁观的人!我不管,就算不能成为西门豹,我也一定要阻止他们!”说着就要往山下冲去,刘壮和大发连忙拉住了他。
张翼叹了口气,指着舒秦流血的拳头对小梅努了努嘴。小梅会意,但来参观祭祀怎么会带医药箱呢,只能从长袍上撕下一块布把舒秦的手包扎起来。张翼指着山下说:“如果是在地球,我肯定跟着你义无反顾冲过去,但这里不行。在这样一个无知的时代,抢夺祭品就是破坏祭祀,就是对神大不敬,是遭天谴的大罪。且不说这上万士兵答不答应,就是几十万平民百姓也不会放过我们。对靠天吃饭的百姓来说,他们不得不迷信,天谴大罪意味着生存没有保障,谁影响他们生存,他们就会跟谁拼命。几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们淹死,一人一脚就能把我们踩成肉酱!你说,我们拿什么去救?”
舒秦不会因为冲动就不讲理,张翼的话让他冷静下来:“我们不是救过厄里斯吗,我们可以去求他啊。”
张翼摇摇头:“没用的,他只是个皇子,没有赦免祭品的权利,更没有更改祭祀规则的权利。何况他现在处在风口浪尖,绝不会帮我们的。”
舒秦又怒了:“试都不试你怎么知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帮忙!”
张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梅为了打破尴尬,推了推张翼:“西门豹是谁啊?”
张翼没好气说:“小学没学过吗?”
见小梅嘟起嘴,老郭解围道:“西门豹是战国时期的人,他最出名的典故就是揭穿河伯娶妻的迷信。”小梅点点头,还是嘟着嘴不开心。老郭又去劝舒秦:“张翼并不是不想救,他说的是事实,在这件事上我们都无能为力,毕竟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连沟通都成问题。”
王蒙山突然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点火了。”舒秦跑回栏杆边,只见火从祭坛四面顺着火油飞速蹿到了顶层,很快祭台就陷入了火海。围观的百姓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完全掩盖了八个祭品痛苦的呐喊。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剧烈地挣扎中可以感受到他们有多痛苦。小梅转身不敢看了,舒秦咬得牙齿咯咯响,刘壮一脸义愤填膺却只能攥紧拳头。
看着八个人融化在火中,张翼也忍不住一拳打在栏杆上,大声道:“虽然我们今天救不了他们,但不代表以后救不了。祭祀每年都会举行,每年都会有无辜的生命牺牲,要根除这种陋习靠说教是没有用的。既然这是个靠拳头说话的时代,我们就要比他们的拳头更硬,只有权力才能改变规则。”
老郭:“张翼说得对,我们要有自己的力量,他们才会听我们的话。帮助一个人是小义,帮助所有人才是大义。”
舒秦点点头,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出身警察世家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除暴安良,为弱小挺身而出。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哪怕被处罚分配当片警他也从不后悔。但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需要帮助的人垂死挣扎,空有满腔热血却束手无策,原来自己也是那么的弱小。
在火快要烧到船的时候,守在船上的力士将残存的祭坛推入了水中。化成灰的祭品慢慢沉入水中,浮在水面的木头因为沾了火油还在燃烧。祭祀圣河水神的仪式结束了,祭祀队伍调头往皇陵走去。
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乱叫的小梅抱怨道:“他们这是去哪里?祭祀还没结束吗?”
张翼:“不是说过吗,等晚上国师占星得到神的回馈后,祭祀才算结束。现在祭祀完神灵自然要去祭祀祖先,没有祖辈的开疆扩土也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那也不能老让人饿着肚子啊,我就是减肥也不可能一天不吃东西啊。”小梅说着肚子又叫起来。
“人一天不吃东西是饿不死的,这样是为了让人懂得食物的宝贵,懂得珍惜上天的恩赐,更是对神的敬畏。”
大发突然从长袍里变戏法似地摸出一包点心来,双手捧到小梅面前。小梅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天啊,你什么时候偷的?”
大发得意道:“怎么是偷呢,出发的时候,我看厨房没人就溜进去拿了点。”
“还是你最给力。”小梅激动地抱了大发一下,然后一把抓过点心,发现纸上还有大发的体温,一股暖意流进了心里。大发被突来的一抱弄懵了,早被山顶大风吹红的脸更红了。
一包点心很快就被瓜分完了,只有张翼和舒秦没有吃,饿能缓解他们憋屈的心情。祭祀队伍还在往祖陵靠近,百姓们一部分回到山下广场,一部分分散到圣河边祈福,然后打一壶河水带回家。
格拉斯兰德的祖陵在凌月峰西边山脚,埃蓝的祖陵在东边,这之间还夹杂着埃蓝之前很多王朝的祖陵。历代王朝都遵守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开国国君才能葬在凌月峰周围,所以这边的陵墓并不拥挤。等队伍走到祖陵前,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百姓是不能参与祭祖的,在士兵的疏导下,他们围在了一座奇怪的小山前。小山孤零零矗立在广场西侧,通体暗红,高两百多米,直径十几米,远看就像一个石头堆砌的不倒翁。山上没有树木,只有石缝周围散布着苔藓一样的植物。山顶处是一块断剑状的巨石,上面镌刻着很多奇形怪状的字符。巨石顶上立着一只面向东方昂首展翅的启明鸟,青铜所铸,三米多高,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会飞走。在埃蓝人看来,这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天碑。《埃蓝春秋》记载,两千年前,芈岚王朝国师深夜占星为开国国君堪选陵址,忽见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坠向大地。国师认为这是神的旨意,带人顺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在凌月峰找到了坠落的流星,也就是这座陨石山。国师向芈岚国君进言,流星乃天神为表彰国君的丰功伟绩而降下的神碑,陵寝当建在神碑之后。从此之后,流星就成了天碑,凌月峰就成了祖陵聚集地。每个王朝都会在山顶巨石上面留下自己的文字,当作天神对自己的表彰。
厄里斯完成祖陵的祭祀后带队来到了天碑前。祭拜天碑的过程很简单,厄里斯带着广场上所有人三拜九叩便结束了,然后厄里斯和百官登上了一旁临时搭建的观礼台。
悠长的角号声响起,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见观礼台附近,一群士兵驱赶着一群犯人走向天碑。犯人有一百多个,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走到天碑前列好队,士兵打开了犯人手上脚上的镣铐,然后一人发了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王蒙山纳闷道:“他们居然给犯人发武器,不怕他们反抗吗?”
张翼面色依然沉重:“现在进行的是每年祭祀的倒数第二项活动——攀碑祈明。这些囚犯都是犯了死罪的,只要爬到天碑顶上,点燃启明鸟的肉冠,他们不但可以赦免死罪,还可以重获自由。如果是你,是选择必死无疑的反抗,还是选择一线生机?”
王蒙山哦了一声:“难怪他们都这么听话。”
小梅又抢着问:“为什么是一线生机?”
张翼叹了口气:“因为只有一个人能站上山顶!”
小梅顿时明白了匕首的作用,吓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舒秦则攥紧拳头背过身去,这种野蛮血腥的场景他实在不忍再看。而观礼台上的厄里斯和官员们则谈笑风生,广场上的民众也是兴致高涨。
刘壮:“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很像罗马角斗场的升级版?”
张翼沉重地点点头:“是的,更宏大,更血腥!”
随着士兵们退出天碑范围,站在观礼台的博仁将军长剑一挥,冲锋的角号和战鼓声响起,攀碑开始!
犯人们早已蠢蠢欲动,得到信号便挥动匕首刺向身旁的人,一道道鲜血四处飞溅。张翼他们又震惊了,没想到犯人们一开始就不顾一切的自相残杀,说好的攀碑呢?他们忘了,攀碑祈明的唯一规则就是,只有一个人能登顶!既然早晚要杀,当然越早越好,何况在平地杀人比在山上杀人容易多了。
犯人们本就是亡命之徒,为了唯一的生存希望,绝不会有人手软。很快就有十几个犯人倒在了血泊中,人群立即发出山崩地裂地欢呼声。鲜血总能激起人类最原始的激情。球球也躁动起来,不停地低鸣,鲜血也勾起了它进食的欲望。小梅忍住了呕吐的冲动,把手中的望远镜扔给了大发。
第一波杀戮过后,活着的犯人分成了几派,开始团队协作搭人墙往上攀爬。这不倒翁似的天碑,单凭个人往上爬还真有点难。人性的弱点再次显现,人墙底端的囚犯被无情抛弃了。攀碑是没有退路的,他们不得不挥舞匕首冲向同样被抛弃的人。又是一阵惨烈地厮杀,鲜血在天碑周围形成了一条红色的“护城河”。活着的人把尸体堆成小山,带着满腔愤怒,踏着死者的头颅攀上了天碑。
短暂的平静后,厮杀在天碑的中段继续展开,不停地有人坠下天碑。小梅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好不容易吃的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王蒙山庆幸没有去拿望远镜,看不清也就没那么大的冲击。大发虽然拿着望远镜,但一直没勇气放到眼前。刘壮只看了一会也放下了望远镜,他经历过战争,也看到过屠杀,却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地厮杀,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涌。他叹道:“我现在知道这山为什么是暗红色的了,原来是血染的。”小梅一听到血,又忍不住吐起来。舒秦不知是不是被传染,也跟着吐起来。
随着不断攀高,厮杀也进入了白热化,人群的欢呼声也越来越高。鲜血顺着山石流下,地上的血河越来越宽。散布在血河中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缺胳膊少腿断头的已经算体面,脑浆迸裂五脏外流的随处可见。张翼无心观看,一直在抚慰躁动的球球,可是球球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老郭皱眉道:“球球有点不对劲啊,看它的样子不是想吃东西。”
张翼也感觉不对:“是的,它要想吃东西我们根本拦不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它。”
刘壮:“动物只有在饥饿和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情绪不安,而且很多动物都有预知危险的第六感,球球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张翼:“我也想过,但这里戒备森严,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是厄里斯的对头,也不敢在祭祀这种场合生事吧?”
球球突然拿头蹭了蹭张翼的腿,然后回头对自己的背点点头。张翼知道它想让自己坐上去,虽然有点害怕,但只要能安抚球球,他愿意尝试。刚跨到球球背上,球球便一跃而起,吓得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一个血人爬上了天碑顶端,最后的幸存者诞生了。他颤抖地用匕首击打启明鸟的肉冠,击发的火星点燃了肉冠里的火油,熊熊大火喷薄而起,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改变命运的犯人振臂怒吼,像英雄一样享受着众人的欢呼,只是他满脸是血,没人能看清他的样貌。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启明鸟头顶的火焰格外耀眼,像只即将涅槃的凤凰。
没有人注意到冲上云霄的球球,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远处飞来的十几只飞龙。张翼总算明白了球球为什么会躁动不安,球球早已将飞龙视为仇敌。只是他没想到飞龙兵团真敢来破坏祭祀,但他马上又发现不对劲——皇陵数万将士再加数十万百姓,这区区十几只飞龙能成什么事?
飞龙见到球球也是分外眼红,只是不敢冒进,原地盘旋起来。球球见飞龙众多,也不敢逼近。张翼拿起望远镜,发现飞龙上的人正在商量着什么。被围在中间的飞龙上坐着一个身披重甲的人,除了一双涂着黑色眼影的鹰眼,整个脸都被头盔罩住了。他背后的黑色披风上绣着飞龙追日的图腾,战旗一样飘着,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队长。其它飞龙上的人穿着轻甲,因为辫子的缘故没有戴头盔,但都用黑布蒙住了口鼻。张翼没搞懂,看飞龙就知道你们是谁,何必掩耳盗铃呢?
球球随着阳光的隐没渐渐变黑,飞龙队长突然挥动手中的飞龙令旗,周围的飞龙调转方向一字排开。张翼以为他们要进攻,心叫不好,让球球往回退。退了一段,他发现飞龙并没有前进,只是猛扇着翅膀保持悬停状态。飞龙上的人纷纷抛出一个个气球状的东西,几十个气球在飞龙翅膀的推进下快速升高飘向前方。张翼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玩意,队长又挥动令旗,其余人立即张弓搭箭。嗖、嗖、嗖,一支支利箭呼啸而出,飘在空中的气球应声而破。一团团白色粉末随着气球爆炸散布在空中,傍晚的山风一吹,白色粉末很快消散在空中,往皇陵的方向飘去。十几只飞龙紧跟着又猛扇翅膀追着消散的白色粉末推波助澜了一番,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