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冲刷着整座益阳城,将砖瓦与石板都冲成了深黑色与亮银色的集合。?一名年轻人身着素氅,手执油纸伞紧赶慢赶的行走在拥挤又昏暗的小巷中,终于,他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灯火阑珊处。?那里正照着门上的一块匾额,上书着唐代名相裴林题的字“白鹿寺”。?两声轻叩开了院门,早已有僧人接过了油纸伞,径直引着那年轻人往寺庙后院走去。?接引的少年僧人正欲打开后院长廊最里一侧的屋门时,却发觉门已锁上了,便回头对那年轻人道:“齐施主请在此稍候片刻,让小僧去前院拿了钥匙,这便为您马上开门。”说罢,将油纸伞轻轻甩干,原样交予齐姓施主手上后,便一路小跑往回去取钥匙。?那齐施主见人已远去,也不便多语,便在临着的另外一间房间门口端坐着,黯然注视着檐外淅淅沥沥的水滴。?“伞是把好伞啊……”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赞叹,齐施主站起身回头望,却只见另一房间的内门打了开来,一位中年文人装扮的男士从里屋走了出来。?“纸是湘南的软绵纸,竹是蜀中的翠兰竹,油是岭南的上好桐油。”那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齐施主手中的伞,兀自自言自说着。?“寺枕清江荫碧梧,萧然景物类东吴。”?“此为南宋名将李纲李伯纪的诗,撰写的也正是这益阳白鹿寺的风景,然伯纪先生祖籍原是江苏无锡人,撰写此诗篇便是由益阳白鹿寺的山水鱼鸟能联想到故乡江左的风景风貌……用此诗题在了油纸伞之上,想必阁下应是江左之人吧。在下衡山姚文元,乃是衡阳城一刀笔小吏。“?那人对着年轻齐姓男子抱拳施了一礼,便道:“见此油纸伞做工精巧,实在是喜欢的紧,叨扰阁下了。”?年轻人也笑道:“无事无事,在下也是雨中等着那小师傅前去拿钥匙,百无聊赖罢了,姚兄猜得不错,在下名齐偃师,正是江左生人,明日便要乘舟顺江往江左盟而去。”年轻人也回施了一礼。?这时候前去拿钥匙的小和尚也来了,他见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禁一愣,小声道:“二位施主莫非是故人?”?姚文元笑道:“不是故人胜似故人!姚兄,我房内还有一壶上好的凤凰青砖茶,若是姚兄不嫌弃,借着雨景你我二人便在此互相叨扰叨扰,如何?”?齐偃师回了一个笑容,便轻声对着小僧人道:“小师傅,如此这般便好,您也快回去歇息吧,今日也是多谢小师傅了。”?小僧施了一礼,将钥匙交予了齐偃师,便知趣的打转回了正寺内。?人去须臾,二人便一个回房搬凳子,一个开房门,过不了多久,便在走廊内侧搬来了一桌两椅一壶茶。?“寺枕清江荫碧梧,萧然景物类东吴。”“姚兄单从这把伞便能分辨得出我是何人吗?“齐偃师好奇道。?“若是以伞窥人,雨夜仅执一伞入白鹿寺,不是官差也必定是名声显赫之人。无需我揣度便能大致猜得一二,若是以人窥伞,齐兄如此年轻,轻功却如此了得,想必内功也早就入了云境吧?”姚文远将茶壶慢斟,茶水不断地在杯中翻滚着。?齐偃师一愣,忽盯着自己脚上片刻,见自己虽是雨夜踏水而来,这裤脚上却未沾一滴水痕,便晒然一笑道:“姚兄观察细致入微,吾所不能及也。”?二人复又多聊了片刻,转眼之间夜雨声也渐渐地小了。?“原来齐兄此去江左,是为了与爱妻完婚,怪不得雨夜即使借宿寺院也不愿耽搁行程……“一口茶抿过,姚文远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这把油纸伞也是爱妻韩氏一年前临别赠与我的,此番来了湖南之地,便是为了祭奠几位齐家的长老,在益阳城南的齐家坳道别……“齐偃师说到此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黯淡。?‘姚文远见话题引向了不该说的地方,知趣的顿了顿。?“……若是齐兄不嫌弃,我在这白鹿寺倒熟识几位证法的高僧,待得姚兄走后,每年为齐家坳做法超度一回,但恕哥哥直言,祭奠逝者,除了告慰死者,也是为了给生者留一个念想……“?“哈哈,这倒是多谢姚兄了,我正愁将来不能回湖南了,这祭祀一事该如何操办……但若是姚兄这番话说得对的话,那唐太宗追封弟弟为王,宋太宗烛影斧声之事,也无非是给生者一个交代罢了吗?“齐偃师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正是如此,非但如此,唐太宗盖悯忠寺以慰亡魂,宋太宗大兴万年寺修建东京译经院,都是他们为了修善缘,求一个善果的证明。“?“何谓善?何谓恶?子曰: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过是种伪善,装模做样不过如此罢了。“齐偃师仿佛对姚文远这样解读生死祭祀之事颇为不满。?“齐兄,首先孔子并未说过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第二,唐宗宋祖们也并非是伪善或者真善这么简单,判定善恶,从来都只能通过行为而不是想法,孟子倒确实说过可欲之谓善的话。““哈哈,若真如孟子所说可欲之谓善,那我欲金钱,岂不是万法皆能了?“齐偃师眉头一皱,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那倒未必,孟子也说过:乃若其情,则可以谓善矣,孟子的善并未付诸行动啊,只是发了善情,心中有一丝感动罢了……“?齐偃师见辩论不过,面容一戚。无奈的点了点头。?“姚兄,此番我去江左,除了入赘,还有其他得想法,若是姚兄不嫌弃,弟弟便想在此向您倾吐一二。“?“哦?“姚文远坐正了身子,给齐偃师茶倒了七分满。?“我欲坐上那江左盟主之位。“齐偃师冷声道。?咔嚓,已是雨夜骤歇的子时,却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姚文远却是处变不惊,将茶壶放下。自抿了一小口。?“莫不是因为传出了江左盟私贩盐铁与那东瀛之人的风声?“?“姚兄如何得知?!姚兄不是才一刀笔吏……“话至嘴边齐偃师便闭上了嘴。若真是如姚文远所说是一刀笔小吏,那他又如何得知油纸伞材质出处,与自己轻功了的之事的呢,想及此处顿觉自己鲁钝.?“齐兄,听哥哥一句……凭你一己之力干扰这盐铁私贩一事,代价怕是不小……“姚文远顿了顿:“你也知晓,官商勾结古已有之,这盐铁交易更是钉子中的钉子,针尖中的针尖啊……”?“姚兄,但我若是能因此结交江左的老盟主,只要盟主决策正确,法律严苛,便可挽救江南百姓于官商与那东瀛倭寇的三重重压之下啊!”?“事到如今,这么大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怎么可能就此不管?”?“齐兄,恕姚某直言,仅凭先前你我二人闲聊片刻,我便知道你是一聪慧机敏的年轻人,为人处世也分寸不乱,但是你对於很多事情的理解都并未透彻,我仍是要劝你一句……入赘便是,莫要行那扰乱纲常之事,你这身子骨惹不起……”姚文远语气也趋渐于温和,他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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