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突然很想念梁书,这个纨绔子弟虽然办事不太靠谱,可对他还算客气。李公甫就不一样了,嘴上先生长来先生短,可有事儿的时候丝毫不考虑他愿不愿意。
比如现在,江屿就很不情愿的被他拽到了案发现场。化雪后的地面泥泞不堪,虽然只走了半条街,可江屿鞋子与衣摆上早就沾满了泥巴。李公甫指着一户很不起眼的房子告诉江屿这里就是陈阿虎姘头的家。
“你别看这房子不起眼,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呢。”
江屿用力甩着脚上的泥巴,摇头说道:“这么多有钱人住在一起怎么就没人修修路呢。”
李公甫哈哈一笑:“全是有钱人才会这样呢,他们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街坊邻里连个老百姓都没有,修路给谁看啊?谁又会念他们好啊?”
这番话说得再透彻不过,不得不说江屿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轻叹了口气:“有钱人的想法还真是古怪……对了,你不是说犯人已经招供了吗,那你还让我来干什么?”
李公甫一边领路一边说道:“确实是招了,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江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哦?能让李捕头觉得不对劲的,那肯定就是不对劲啊。”
李公甫没在意他话里的讥讽,继续说道:“陈阿虎的姘头确实说了她昨晚伤了人,可她却不承认自己伤的是陈阿虎,而且她的供词中有些地方和事实存在出入。梁书总说你的眼光独到,正好尸体还没运走,这不赶紧拉你过来看看。”
江屿一心惦记着抄手摊子里存的那几本书,有些无奈的说道:“李大捕头,我是个郎中,郎中啊,治病救人的那种!你们干嘛总让我来看死人啊。”
李公甫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直视江屿:“江先生以为李某是做什么的?”
江屿被问得一怔,继而用看傻子的眼神回看向他:“你?捕头啊!”
李公甫缓缓点头:“李某身在公门做的是捕盗缉凶的差事,我一直以为世间的罪恶和人身上的病灶是一样。只不过世间的罪恶为祸的是社稷和百姓。先生是杏林国手,学的自然是治病救人的手段。可死人也是人啊,要是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不也是在救人吗?”
江屿一时语塞,他突然觉得李公甫似乎长高了一些。金黄色的太阳照在他的背上,从江屿的角度看去,眼前的李公甫简直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他从没想过这个冷面捕头的心里竟然还有如此热烈的信念,他说的没有错,他们做的都是治病救人的事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他收起心里躁动的情绪,十分真诚的对李公甫笑道:“李捕头的话真像醍醐灌顶,在下受教了。事不宜迟,有劳李捕头带路吧。”
李公甫笑着转身,江屿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难道又中计了?
走进这座寸土寸金的小院之后,江屿对有钱人的品味产生了极大地怀疑,一进的院子本就不算宽敞,可青砖地面上竟然还摆放了一组太湖石。那些石头玲珑剔透构思巧妙,看得出是太湖石中的上品,只是摆在这么小的院子里,俨然成了一座迷宫。
“这儿的主人叫夏荷是陈阿虎的姘头,这房子是陈阿虎早年买了送给她的。”
“夏河?这名字怎么听着……”
李公甫呵呵一笑:“你是不是想说这名字听着有些风尘呀?没错,她原本就是天乡楼的姑娘。”
江屿一听天乡楼这个名字,眼前就现出兰姨用胖胖的手指头指着自己说话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李公甫自然不知道他的这段往事,也没注意他表情上的变化,继续说道:“陈阿虎发迹之后替她赎了身,可惜她的出身不好得不到名分,陈阿虎也真对得起她,竟然在东市这地方给她买了一套房子。不过陈阿虎后来还是娶了德顺昌老掌柜的女儿,不过每个月他总要过来几天。”
江屿捏着下巴问道:“你不是说是夏荷杀了陈阿虎吗?为什么听起来这个陈阿虎好像还挺痴情的啊。”
李公甫耸了耸肩:“痴不痴情我不知道,不过陈阿虎租这房子也不全是为了夏荷。你应该也知道他做的生意其实就是买卖消息。有不少见不得人的消息全是在这里交易的。他和夏荷的事儿是公开的秘密,所以陈阿虎不便露面的时候就让夏荷出面接洽。”
江屿若有所思的说道:“哦……这么说来夏荷应该也掌握了不少陈阿虎的秘密吧?”
李公甫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头道:“所以以我的立场来看,他们之间是有杀死对方的理由的。”
江屿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还是喜欢给人看病,起码疾病不会骗人。”
李公甫在他肩上拍了拍:“咱们去现场看看,你说说你的看法。”
凶案现场是个粉红色的卧室,里面红床暖帐气氛旖旎。卧室正中摆着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圆桌,两张红木椅子整齐的收在圆桌下面。床榻和圆桌之间立着一组“花营锦阵”的秘戏图的屏风,工笔画意精湛写实,一幅屏风上还挂着一个翠绿的肚兜,看了让人血脉喷张。
李公甫轻咳两声,指着地上趴着的一个人说道:“江先生……重点在那边儿。”
江屿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这笔法真是细腻……一看就是大家之作……咳咳,你说的重点是……哦!这个就是陈阿虎吧?”
李公甫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难怪梁书跟你投缘。”
“啊?”
“我是说您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儿,别破坏了现场。”
屏风后面是一张做工精美的雕花大床,晚霞一般的薄纱帷幔只剩下一半还挂在床前,另一半则落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好几个肮脏的脚印。尸体趴在大床与屏风之间,大半个身子都被屏风挡住了。江屿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一双腿。他脱掉沾满泥巴的鞋子慢慢踱步到了尸体旁边,屏风后面的景象着实让人心惊。春色旖旎的画面上喷洒着妖艳的红,温柔暖乡化作血海炼狱,美艳的佳人转眼成了吃人的恶鬼。几条血线蜿蜒流下,仿佛把那个赤身的美女分割成了许多肉块。
江屿的视线移向地上的尸体。那人一身白色里衣趴在地上,他的上衣几乎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而血正来自背心上的两个伤口。他绕过尸体走到大床前面,床头的帷幔已经被人扯落之后扔在了一边,只剩下床脚的半边还挂在那里。床上的被褥虽然凌乱不堪可上面却没什么血迹,他又挑起了地上的半幅帷幔,展开之后果然在上面也发现了几个染血的窟窿。脚踏上摆着三只鞋,另外一只不知道被谁踢到了床底下。他又把视线移到尸体上。
“我能看看他的伤口吗?”
“当然可以。”
江屿蹲下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刀,十分利索的挑开了陈阿虎的里衣,轻轻一撕便把尸体的背脊完全显露了出来。
李公甫皱眉道:“你怎么把他的衣服给撕了!”
江屿理所当然的说道:“隔着衣服怎么看啊。”
李公甫抚了扶额头:“哎,希望你真能看出些什么吧。”
江屿没有答话,他把尸体检查的十分仔细,除了几处僵硬的关节之外,他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给尸体翻身的时候,带起了一圈已经结冰的血水,李公甫突然就想起了街上卖的糖葫芦,不由得一阵恶心,而更让他恶心的是,江屿竟然把手里的小刀刺进了陈阿虎背上的伤口里。
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问道:“江先生,可以说说你的看法了吗?”
江屿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死者身上有擦伤四处,分别是额头、鼻子、右肘和右手腕,背部有利器伤两处,一处刺在肩胛骨上并不致命,而另一处则刺穿了肺脏,死者口鼻出血也是因为这里。从他的姿势上看,他受伤后还向前爬了几步,所以他受伤的位置应该更靠近床头的位置。陈阿虎是刺伤之后又被推到屏风那里的。”
李公甫看着梁书手指的位置疑惑道:“哦?先生以为陈阿虎受伤的地方是在这里而非床上?”
“不错,你看这里,陈阿虎的衣服上有十分明显的擦痕,他身上的擦伤也像是被人推倒或是踹倒之后留下的。”
李公甫捋着胡须问道:“那屏风上的血迹又该如何解释呢?”
“凶手第一下刺中了他的肩胛骨,入肉不深流血也不多,而第二下恰好穿过骨缝刺入肺脏,这时候如果刀上没有血槽的话,那么刀刃会被皮肉牢牢吸住。这个时候伤口出血也不会很多。或许他在向前扑倒的过程中,皮肉活动松开了刀刃,这时候伤口张开才会有大量的鲜血喷出正好洒在屏风上面。“
李公甫围着现场走了两圈,点头道:“你的这番推断确实有些道理,可这里又该如何解释呢?”
江屿来到床边,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终于在床架的布幔上发现了几道细密的血线。
“你想不想听听夏荷的说法?“
江屿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眉不语。李公甫继续说道:“她说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有人掐她的脖子,她慌乱中就用枕头下面的剪子胡乱刺了几下,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看见地上趴着的人是陈阿虎。”
“她的意思是陈阿虎要害她结果却被反杀了?”
李公甫呵呵一笑:“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可我们并不这么认为。世上哪有先挖好埋尸的坑然后又意外杀了人这么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