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选什么?有什么可选?你不过是个外人,哪里来的资格说这番话!”赛荷珠恨恨,哪里还有半点尊妇人的模样?
平舟只是笑,指再度覆上琴弦,轻挑间一记刹音破空而出。反手压住震颤的琴弦,平舟的笑里便多了几分玩味。
“用夫人一命换回沈府一百七十二条命,如何?”
“信口雌黄!”
赛荷珠终究忍不住怒喝一声,面上覆着的黑纱便也翩然而落。曾经如花的容颜呵,如今竟也成了枯败之姿。青紫已然生了满脸,那一小块的伤处也有了溃烂之象。人愤愤,那容颜便多扭曲,瞧在外人眼里莫说是天人之姿,只怕地府中的鬼物也要好看上几分。
“今日就将你驱逐出府,倒看你还能兴得什么风浪!”
恨恨道完,赛荷珠拂袖而去。
平舟倒不觉难堪,只微叹一声后缓缓执了杯。
“定会后悔的,夫人。”
几个时辰后,平舟真个就被驱出了沈府。当然,并非赛荷珠的恫吓生了效。实际上,真正下令撵人的,是沈由检。是了,沈家虽然家大业大,却并非慈善地,若不是沈素卿私自收了平舟入府,又怎会叫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堂而皇之进到沈府?更何况,这个满身生癞的乞儿,骨子里都透着诡异,便更是不能叫人放宽心了。
大约也料到自己会落个驱逐的下场,平舟倒不惊惶。只是走时沈素卿还不曾有转醒的迹象,纵使有满腔子的话也只能憋在了腹中。至于吟春,则干脆将不舍悉数搬到了脸上,丹凤眸里泪珠滚,怎么看都觉凄凄清清。
“好生照顾你家小姐。若她醒来寻我,就引她去城外十里无由居。”
“平公子。”吟春噙了泪,好生凄惨。
平舟笑,深深瞧了一眼沈素卿后转身离去。
也就是在平舟离去的几个时辰后,沈素卿醒了来。早已哭得眼红喉嘶的吟春,瞧着自家小姐醒来了,因着平舟离去而生的悲怆倒也消减了不少。面上还梨花带雨的,扑到床前唤一声小姐时嗓音里却也止不住多欣喜。只是,一声小姐唤过后,吟春又生了些愣。
醒来的小姐,总觉有说不出的怪。
“小姐,平公子被赶出府了。”
“吟春,我可以信你吗?”沈素卿置若罔闻。
“咦?”
吟春微怔,心间陡然生了股子怪异感,片刻之后却又猛地回了神。小姐居然扭了头来看自己?不,不对。从前小姐也会寻着声音看过来,眸子也晶亮,却毕竟有些呆滞。可如今,那直直看来的一双眸中涌动的异光,是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吟春探手到主子眼前。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换来的却是被主子坚定地握牢腕。
吟春真正愣在当场。
“我,可不可以信你?”
沈素卿微微笑了出来。
沈念慈死了。
沈家家训,枉死者不得入祖坟,以免坏了风水。又因枉死毕竟算不得多光彩的事,所以,就连那寻常的法事也一并省了,只空留一副灵柩停在中厅半日,好等时辰到了抬出沈家大门。
夜安静地叫人自觉有许怪异。
沈娇鸾这一觉睡得实在不踏实。半梦半醒中,总觉耳畔有人在细细地呜咽。睡意朦胧中下意识敛了心智去探听时,那呜咽陡然又离去许远。后来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夜半时分,正是一日里最为安静的时候,自然,也该是诡异之事多发时候。沈娇鸾正兀自倚坐床前平复吐纳时分,却又冷不丁瞧见窗棂上现出的一抹人影。隐约是个女子的身形,就那般动也不动地站在窗外,实在古怪。
“谁在那里?”沈娇鸾喝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
嬉笑声清晰透了窗棂传进房中,沈娇鸾脸色一变,素指不觉攫紧了身下薄衾。
“谁,是谁!”
强作镇定的嗓音中些微的轻颤还是诚实显露了沈娇鸾的惊慌失措。
这次,那人敛了笑声,竟是折转身便跑。沈娇鸾本骇了满身的汗湿,如今见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当即那骇就成了怒,也顾不得多想了,干脆起身就奔出门去,满心里只想着将那可恨之人擒住了,然后好生出一出冤气。
结果,真个追出门时,沈娇鸾没来由地一阵恍惚。于是,竟也忘了自己的念想,只迷糊着朝回廊尽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白影奔去。一路三转两转,那白影也似游戏一般,总会在沈娇鸾快要失了方向时陡然出现,片刻后又隐了去。
而沈娇鸾也就随着那时隐时现的白影一路直行,直到最后停下来时,这才猛地回了神。
竟是到了中厅停放灵柩处。
陡然回神的沈娇鸾,除了暗骂一声晦气外再无他法。那白影也已隐去了踪迹,再寻不到。当即恨恨转身准备离去的沈娇鸾,却又在转身之时堪堪停了下来。有些声响自背后传来,咯吱,咯吱,像木板被踩过的声音,更似指甲划过棺木后的刺耳声响。
沈娇鸾生了满身的汗湿。
很是艰难地转回身,眼中所见不过是一方安静摆置的灵柩。暗笑自个多疑的沈娇鸾,转回身的瞬间却又僵在了原地,身上的汗湿更多的被一波波涌出的冷战击溃。
那灵柩,竟是洞开。
凡夫俗子,总脱不开猎奇之心。沈娇鸾自然也不例外。若是瞧见那灵柩自开而选择聪明离去,大抵不会生什么事端。偏生那沈娇鸾骨子里的一点刁蛮任性在这会生了祟,然后,一丝一毫地侵蚀了她的神志。
于是,沈娇鸾走了过去。俯身到灵柩前,沈娇鸾笑,眸中掩不住满溢的嘲讽。
“沈念慈,你是死也不肯瞑目吗?哈,我的好姑……”
讥讽戛然而止。
沈娇鸾瞪大了双眼死盯着灵柩之内,总也不肯相信自己所见。洞开的灵柩,没有死不瞑目的沈念慈,有的只是一只玉枕,一片虚空。
“沈念慈,你没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