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例,闲杂人等是进不得裴府的。偏生那男人的一席话叫家丁找不得说辞拒绝,更甚一步,那家丁瞧见男子近前时,实则也没生要将人登时赶走的心。
实在是因着,那江湖术士生得太过好看,家丁几乎就挪不开眼。及至男子开了口,家丁就更赶不得了。
“你家公子的病,在下治得。”
简单一席话,那家丁便没了犹豫,当即转了身就奔进府中通传。不消片刻,裴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迎出来的,却是裴府的主子,裴老尚书。年近花甲的老尚书,因着心急,端正的面庞上满是急色。
“麟儿的病,你治得?”
“自然。”男人笑,恭敬一拜,不卑不亢。“老尚书只管宽心。”
男人面貌生得俊朗,本已叫人生了三分喜爱之心。人又谦卑有礼,更叫人安心。简单问询间,老尚书早已宽了泰半的心,面上急色不觉也失了泰半。
“快,快请进!”
其实,也怨不得老尚书喜形。裴家世代居高位,人丁却总单薄。老尚书早年只得一子,中年却逢白发送黑发。所幸尚有孙儿承欢膝下,那孙儿便比得上天下。如今,孙儿一病不起,寻遍名医不见起色,老尚书自是方寸大失,就算说孙儿一病去了,只怕老尚书也无欲再苟活。这会总算来个神医,岂有不喜之理?
男人也不拿乔,眼见老尚书允了,抬脚便进了裴府。只是,真个进了,却又不急于去瞧病,反倒选了处僻静地停下来。
“麟儿在西厢,先生这是?”老尚书大惑。
“公子的病,去的容易。但有些话,非要讲与尚书听才是。”男人轻言。
“哦?”老尚书倒是好奇了。“但说无妨。”
“治病,只治的标,却去不得根本。若要公子真正好转,只得一剂猛药。”男人笑。“此生用不踏进沈府半步。”
“原来是为这般。先生大可放心,老朽早已吩咐下去,沈家人绝不可靠近裴府半步,自然也不会再叫麟儿与那沈家人有所瓜葛。”老尚书不以为意。
“以贵公子的秉性,只怕会做出些阴奉阳违之事。尚书大人,斧底要抽薪,既是要断,便断个彻底。”
“如何断?”
男人但笑不语,却又自怀间掏出粒晶莹丹药递与老尚书。
“这是?”
“无忧。服下后,自是忘却前尘,此生无忧。尚书大人,如若信得过在下,便将那丹药喂与公子,可保公子无虞。若信不得在下,那便是天意,在下也无能为力。”
老尚书脸色一变,却也不肯接下那丹药。
“老朽如何能信你?”
“这一粒,待公子服下后,三个时辰内便会醒来。信与不信,便看尚书您了。”
说话间,男人又自怀间取了粒丹药递将过来,似笑非笑。
“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只于此。再往后,便只在大人您一念之间。”
说完,男人竟是折转了身便走,修长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裴老尚书托着两粒丹药沉吟许久,终究还是唤了下人来。
“去,将这粒丹药送与公子服下。若是三个时辰内醒来,便速速前来回禀。”
下人领命,带着那粒丹药急急奔了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
沈素卿站到裴府门前时,那守门的家丁实在有转瞬的恍惚。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呢?想着,免不得又庆幸,能叫自家公子得了心病的姑娘是个美人呢,真叫人开心。甚至于,有那么一会,家丁都觉着,公子这一场心病,生得值。
“沈家小姐,小的只能悄悄带您进去瞧一眼公子,您掐算着时辰,有什么紧要话就快些说。若是被人知道小的偷带您进府,那小的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经吓。”
“劳烦了。”沈素卿笑,墨染的眸愈发深了几分。
一点璀璨笑,硬是叫那家丁闹了个红脸,当下连话都顾不得说了,讪讪闭了嘴引着沈素卿在偌大的府邸中穿行。本就是收人钱财做的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不能堂而皇之走在明灯下。初始时还能照顾着沈素卿,及至穿过回廊插身于假山后的幽黑小径后,家丁便再无暇顾及其他了。
也难为了沈素卿,一路走来,硬是半声不字都不曾说。
很是艰难地躲开众人耳目到了裴生住着的厢房外,家丁已经生了满身的汗。略带些紧张地四下里张望不见外人了,家丁这才冲沈素卿笑笑,却执意不肯再对上她的墨眸了。
“沈家小姐,您进去罢。小的就守在门外,若是有人来了,小的便通传一声,好教您及时脱了身。”
“好。”
沈素卿点头,顺手推开了房门闪身进去。偌大的厢房,摆设简朴,却又在那简朴中透出股子自持。床前挡了扇手绘屏风,上面绘了凤鸣岐山之圣景,直教人挪不开视线。沈素卿每步都走得极为小心,奈何眼不能视物,终究还是一时不察撞上了屏风。一声闷响后,屏风后一道嘶哑嗓音传了来。
“谁。”
“是我。”
站稳了身,沈素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笑,螭首却不觉微垂了下去。
“二娘说,你病得厉害,要我来探望。你,好些了吗?”
“若非听说,你定不会踏进裴府半步,是也不是?”
“是。”沈素卿愈发低垂了头。
病榻上,脸色枯败的裴生很是艰辛地扭了脸看来,皲裂的唇微颤时,一点自嘲便漫了满眼。
“沈素卿,你的话还真是伤人呵。”
“我、我也很担心你。”
“几时学会说些违心之话了?”裴生咧咧嘴,面色愈发难看了几分。“我好得很,一时半会也死不得。你瞧也瞧了,若是无事,就走罢。”
“那,那我就先回了。你好生养病,待身子好些了,就到沈府坐坐,爹爹,爹爹他想当面谢你。”
说完,沈素卿真个就摸索着转身。
“沈素卿!”
一声嘶吼大抵耗尽了全身气力。撕心裂肺一般的咳,裴生只死死抓着身下锦被,枯败的脸上愤愤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