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恕老奴直言,那六子在庭下跪也跪了一日一夜,纵是说错话受了惩,这么个度也足了。毕竟还是年青,嘴里没个轻重,身子也是弱,经不得这般折腾。”
思忖许久,管家到底还是忍不住帮那小家丁求起情来。裴老尚书嘴上说着要重罚,心底约莫也觉这罚多少过了些,正好管家开了口,便也干脆找个台阶下。
“哼,不识趣的奴才,该罚。去,问问他,知错没有?若是真个知了,就教他起来。若还执拗着不肯改口,那就继续跪着罢,跪到死。”
“老奴先替那混小子谢过老爷了。”
管家心里大喜,忙不迭叩拜一番就急急奔出了正厅,那礼单自是也顾不得了。及至奔到庭下,眼瞅着跪得东倒西歪的小家丁,心里可是既忧又恼。也是,往日里瞧,明明算得上个机灵的小子,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犯了浑呢?跟丢了少主子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竟然还敢口出狂言说什么少主殒命这等可恨话,可不是找死?亏了自家主子还算仁慈,不曾当即要了他这条贱命。若是换在兵部尚书府内,说了那种话,只怕脑袋当场就搬了家,哪里还有那个福分跪着晒日头?
只是,真个奔到庭下了,纵是心里再多担忧,嘴上可不能软。作势咳一声后,管家阴着脸开了口。
“六儿,老爷开恩,唤我出来问你一番,少主子,到底怎么了?”
问了一通,跪着的人却没点反应。想也是,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庭下一日一夜,好人也该折腾坏了。管家也不恼,捏低了嗓再问。
“来,告诉我,少主子是一时贪玩偷跑了出去没教你知道,不是出了事。”
说着,唯恐小家丁听不进去,忙不迭又凑了身到他跟前压低了嗓嘀咕。
“老爷开了恩,道,只要你改了口,就不用再受这等责罚。快些道个不是,紧着起来回房歇了去。”
这次,小家丁总算有了点回应。约莫是跪了太久,人都有些恍惚了,身子也摇晃,偏就在听到管家一番好心相劝时陡然红了眼。唇都干得裂开口了,还挣扎着啜动了半晌,眼看着一张一合的,就像开了口。
管家大喜,急急凑耳到跟前,听了半晌,也只听来三两碎字。
“死了,死……”
脑子里轰得一声,管家当即气得火冒三丈。
“你这不知趣的奴才!不过改个口就能免罚的事,偏生要倔,好,好!既是这般,就可劲地跪着罢!难为我撇了一张老脸替你求情,原来不过是讨个没趣,实在是好!”
说完,也不管那小家丁的死活了,当即一甩袖就回了厅内。这会功夫,老尚书已经睁开了眼,人倒是不曾挪动过,只拿一双浑了的眸死死盯着摆了满庭的聘礼。
“老爷,那奴才不识抬举,是老奴管教不甚,您责罚老奴罢。”
居然双膝一软,眼看着就要跪下去。
“行了,省了那套礼节,紧着办正事。”老尚书不耐,摆摆手后旋即起了身。“他既是愿跪,便教他跪,不消费心再管。聘礼都准备妥当了?”
“妥了。这是礼单,老爷,您再过目一番?若是还有不当处,老奴再去张罗。”管家说着不忘将礼单一并送了过去。
“罢了,不过是走个过场,能逼那浑小子露面,就是将我这尚书府都搬空了也无妨。走罢。”
“老爷,既是个过场,只教老奴走一遭沈府就好,您不必亲行呐。”
“若不做足,你以为,他会露面?”
老尚书冷笑一声,长袖一挥,率先出了前厅。
“走罢。”
见此,管家也不能再说道些什么了,只得招呼了一帮奴才进来抬了聘礼,浩浩荡荡地随着裴老尚书出了府邸。也就是在一众人前脚离府的光景,一道黑影自房檐上轻巧翻落下来。府中泰半家仆已经抬着聘礼出行,仅剩的也各自忙着活计,哪里有谁能留意到那自如进出的主?就是那尚跪在原处的小家丁,也已经跪得丢了半条命,纵使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了,也没点反应。
那人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好个衷心的奴才。”
小家丁愣,半晌才回了神。很是费劲地抬了头,迎着刺眼的阳光,能瞧见的,也不过是个模糊的人影。就算,只是个模糊的影了,还是教他陡然张大了嘴,啜啜良久才逼出两个字。
“少爷?”
纵是千算万算,却总算不到,真正的阻碍,竟会是沈家的门槛。彩礼千万如何?尚书府身份又如何?说是不得入,于是,那不过矮寸的门槛,便也难过了上青天。
“不过是一介下人,好生大的胆子,竟敢拦了尚书大人的路?”管家生了恼。“我们尚书府肯来你这商贾之所提亲,那就是天大的面子,还不速速让开道路,好教你们沈府自此平步青云!”
尚书府的管家趾高气昂,沈府的管家却也不是面团捏就的。规规矩矩做个揖,答起话来倒也不卑不亢。
“我们沈家,虽说只是一介商贾,但,富甲天下却也是不争事实。今日,莫说是你尚书府,纵是皇帝老儿搬了金山银山来了,我家主母道一声不得入,就是不得入。大人,恕小人直言,若不想寻个难堪了,就请回返罢,莫要撕破了脸皮教大家难过。”
“大胆!”尚书府的管家怒喝一声,眼看便要发作。
“退下。”
软轿的门帘却在这时掀了起来。自内探出泰半身子的裴老尚书,口气虽说是淡,神色却也不威自怒。眼瞧着自家主子开了口,管家也不便再撑场,倒也噤了声乖乖退到一旁。
“老夫要见沈念慈。”
到底是正主,又有一顶乌纱在首,便是沈家的管家这会也不觉矮了三分气焰。心底虽说还有不欲,但真要说起来,不觉里就多了几分恭敬。
“二奶奶月前已经往生了。大人,您还是请回罢。”
裴老尚书一愣。怔了少许,陡然忆起月前沈家闹的一出中途撤席的丧事,心下倒是生了几分了然。只是并不曾打算就此罢休,反倒是近前一步到那管家身前耳语三两,话方落,管家已经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