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受煎熬的日子,不好过吧?”
“我是你娘。”赛荷珠赫然低了三分嗓。“娇鸾,不管你在外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在我面前,这等混话不许你再说第二遍!”
“怎么,你做得,我就说不得?笑死人。多亏了大娘脾气好,否则,还不早化作厉鬼来寻你报仇。”
“沈娇鸾!”赛荷珠一掌拍在桌上。“放肆!”
“随你。”
将最后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沈娇鸾意兴阑珊地拍拍手,人随即起身,倒是执意不肯多看赛荷珠一眼。
“对着你真是无趣,倒不如回房中睡个回笼觉。”
说完,竟是转身便走了。
“站住!”
赛荷珠僵着脸色起了身,眼看着是真个动了怒。
“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番……”
“夫人!”
偏生就有那不知死活的奴才挑这时候闯进来。赛荷珠脸色不善,沈娇鸾倒是抱了肩闪到一旁,脸上满是玩味。
“什么事?”
“禀夫人,老爷,老爷回来了。”家丁急忙道。
沈娇鸾的脸色登时化成一片死灰。
“回便回了,做什么这般大惊小怪。”赛荷珠颇有不悦。
“老爷似是身子抱恙,是那裴府的公子护送回来的,现下已经进了府了。”
这会儿,脸色顿变的,便再多了个赛荷珠。
兵部尚书府。
“老爷。”
庭下静立许久,管家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低声唤。不为其他,但看自家主子这般拿乔整整两个时辰不肯赏光去露个脸,就该知,主子这是铁了心不肯见那人一面了。偏生,那人不是一般人,有些分量,又是何等人物,于情于理,总不该就这般怠慢了。
“老爷?”
提了百万分的小心再唤一声,总算教庭上闭目假寐的主子开了眼。
“什么时辰了?”兵部尚书扈辅缓缓开了口。
“回老爷,辰时了。”管家思忖少许,还是咬牙开了口。“老爷,云先生已经在亭中候了整两个时辰,您,您可是要移步前去会一会?”
“辰时,早茶太晚,午膳尚早,难,难,难。”扈辅起身缓步而下,虬须微颤。“去,将老夫珍藏多年的竹露清取了来送至亭下。”
听出主子言下之意是要见客了,管家登时欢喜了不少,忙不迭道个万福后便急急奔出了正厅。
“可惜了。”
扈辅自言自语样,半晌这才移步园中凉亭。走了不多时,便能听到些许琴音缥缈。扈辅顿住脚,也不多言,就那般听着,只待琴音稍作停歇时,这才现了身。
“每每先生入府,这庭院中便有美音缱绻,真正余音绕梁三日不停歇。若那伯牙当世,听闻先生琴音只怕也生了班门弄斧之意。哈,哈哈。”言笑间,扈辅一脚踏进了亭中自顾落座。“老夫管教不甚,一帮恶奴唯恐惊了老夫午睡,竟是撇先生于一旁不顾,怠慢,怠慢了。”
修长指轻抚琴弦,压了最后余音。音停处,檀香殒,徒留炉内香灰沉沉。
“大人几时也学会了绕梁话。”
话音更是清。
“先生见笑了。”
扈辅脸色不变,不着痕迹扫一眼身旁人。相识三载,面上薄纱总不肯抛开了去。踪亦飘忽,向来只得不请自来,难能寻得那人出处。就是这般神鬼人,运筹帷幄自在轻松,偏又甘愿守在这尺寸尚书府做个无名军师,奇。
“多日不见,先生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按计,明日老夫那道折子上奏天子,领了命去清理裴沈二府,而你我,本无再见之缘才是。今日前来,所谓何如?”
说话间,瞥见管家提了酒坛亦步亦趋,扈辅不觉微眯了眸轻笑。
“还是,先生为那垓下误杀沈家小姐一事前来理论?”
“不过是蝼蚁,何足挂齿。”轻言轻语,云淡风亦轻。
“老夫就是欣赏先生这般脱俗。不为七情六欲所缚,方才成得一番大事。想来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缘,今日,就让吾等一醉方休!”
待管家开了酒封,扈辅亲自斟了美酒送到那人身旁。酒香,笑亦浓。
“老夫珍藏多年的佳酿,今日,就请先生品一品,聊以慰藉你我三载相事。”
言毕,扈辅一饮而尽。那人,却总不肯动杯。
“怎么?”
“飞鸟尽,良弓藏。大人肯视我为良弓,是云昇的福气了。”
模糊难辨的轻笑过后,修长指轻推酒杯,杯倒,酒洒,一点白雾滋然而生。
一旁管家登时煞白了脸。
“大人,下次投毒时,千万记得要用无色无味之毒。”
扈辅身子一歪,竟是当场跌将下去。人尚有知觉,偏就动弹不得,亦是说不得,汗如雨下。
“香里有软毒,并不致命。用在大人身上,也不过是教您吃点苦头长个记性。”
那人缓缓起身,长袖一挥间,香炉倾倒,灰烬布了满桌。
“两个时辰,换来一日半死人之感,足矣。若是大人今儿不曾现身,小生在想,大约教大人此生不得下床也不为过。”
话音方落,管家腿一软,跟着跌落下去。
“扈辅,我助你平步青云,终老得个左丞的官职,待你不薄。你却生了贰心,毁我计谋,更欲取我性命,笑谈。若不是应了师父,有生之年不得手刃血亲,你以为,我会费劲周折教你入局?”
扈辅徒劳瞪圆了眸,脸上五色俱陈。
“做了恨事,便该受惩。”
那人又笑,移步到扈辅身前曲了身,掌间精光一闪,一枚银刀就那么直愣愣地插在了扈辅掌上。
“这一刀,是为当日你擅作主张杀沈家小姐之故。她当死,却不该死在垓下。若非我思虑周全,多年大计皆毁于你手。你刺她一刀,我还你一刀,两不相欠。”
大抵因着痛楚,扈辅多少恢复些神智。挣扎着起手去拉扯那人,却总归是徒劳。饶是如此,却总不肯停歇。那人却是瞧得厌烦,待扈辅伸手而来时不甚耐烦地挥掌挡开。
却总不曾想,扈辅竟是要扯了那人面纱。
不过是薄薄一层纱。
薄纱后,平舟笑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