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难能忽略那盆中大团的猩红。
“生哥哥!”
冷不丁被个软香身子扑个满怀,下意识接了,才发觉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沈娇鸾。
“我娘,我娘她自尽了!”
应春阁是个好去处。
当日沈府初建四阁,应了个春夏秋冬之数,本也是个好兆头。偏生府内几个主子生了异,竟就不肯搬进那应春阁。后来还是沈素卿不忍一家亲因着个阁子生分,便带着几个曾经侍奉过大夫人沈宋云儿的丫鬟进了阁。说来也是怪,真个住进了才发觉,那应春阁倒真应了那个春字。纵是沈府内养不得珍蕊,那些个草木倒也能缱绻着直至暮冬方才罢了去。只可惜,待沈素卿离了府,这应春阁便也在一夜间就败了。
一座落败了的阁子,入不得旁人的眼,却也恰恰合了平舟的心意。
乍进沈府,裴生忙着去探府内乱作一团的原委,平舟带着细柳兀自离开。待裴生那边告一段落想起同行之人了,略一忖度,便直奔了应春阁。一路寻来时,心间本还有着几分不定,及至瞧见那立在庭下的人了,这才免不得又暗自一哂。
“就该知道,除了此地不做他想。”
虽说裴生来寻自是有要事相商,但瞧见平舟施施然立在庭下云淡风轻,细柳又端个水盆在阁子内四处倾洒,再多的事也暂且放在一旁,只驻足观看。
总不知那云先生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眼瞅着细柳将整盆的水洒个干净了,裴生轻咳一声正待开口的,耳畔寻到些细微声响,下意识瞧过去,那几欲道出的话便忘了出处。
本是满院子的枯枝败叶呢,竟似逢了甘露一般活了来。满眼枯黄渐次转为青白,风乍起,可不是吹皱满园春绿?
“竟是神药不成?”一时惊诧,呢喃就出了口。
“不过是些千娇百媚的粉脂,雕虫小技。”平舟甩袖,笑得清浅。
也是。就连那天下第一美人都能以药而出,何况满园枯枝?不足道。
笑完,也不再理会院门前立着的人,平舟兀自转了身便进了回廊。两节廊亭相接处刻意余出些空闲来做了个小憩的庭檐,如今,倒也方便了平舟。都不知何时摆下的美酒佳肴,还有古琴香炉伴在一侧,倒是处人为的佳境。
就那么施施然坐了,品一口杯中美酒,赏一眼满园春意,实在秒。
只是苦了一直杵在院门前的裴生。
“若我是你,便径自转了身走,不多言一字一句。”
忙完活计意欲退下的细柳,擦身而过时小声告诫,非但没吓走裴生,反倒教他心一横索性全盘托出来。
“先生,你要救一把赛荷珠。”
“酒淡了些。”蹙眉,自言自语。
“方才去瞧了一眼,簪子直直戳进了颈子,请来的大夫拔了簪子却止不得血,眼瞅着就踏上了奈何桥。”裴生黯然。“娇鸾再多恨,这会也哭断了肠。先生,我知你医术高超,就算,就算是助我一把,先留住赛荷珠的命。”
“聒噪得狠了,就教人烦了。”平舟总算肯拿眼来瞧一瞧门边的男人。“走,或者来喝一杯。”
“你说过,沈家人,统统该死。但,死,也要死在定下的时辰定下的地。赛荷珠该死,却不该死在今日,先生,你就先留她一口气,待到明日,怎样?”
却没防备直直扑面而来的杯。裴生躲不及,直叫杯碎在额上,痛倒不觉,反倒是惊诧丝丝缕缕地溢了出来。
庭下,平舟经年不变的脸上竟是生了狰狞。
“真当我是无欲无求的主不成!”
沈娇鸾哭成个泪人儿。
当初是那般的恨呵,恨不得那人早早死了,不,恨不得那人被千刀万剐了才好弥补自己曾犯下的过错。恨,恨自己怎么就是那人的女儿,怎么就能跟那般污秽的人有了瓜葛。可,如今真瞧着那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瞧着那人颈间顶着的血窟窿,登时就觉得,天大的恨也灰飞烟灭。
那是自个儿的娘亲啊,生养自个儿又百般爱护十多载的娘亲,撕碎了皮肉还有骨相连的娘亲,这个世上真正疼爱自己的娘亲,怎能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只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自个儿,只,恨不得替她去死。
先前请来的大夫一番诊治后眼见是束手无策了,讪讪道一声节哀后便退出了房去。一帮家仆不知所措,除了匍匐在地偶尔嘤嘤哭外也无他用。这会,沈娇鸾反倒镇静下来。自知多哭无益,索性便收了声。若是救不得娘亲,日后还有大半生的时光来哭,何苦将这最后一点功夫浪费在此?也是因着静下来,陡然忆起那会慌乱中听到裴生说了些恍惚莫急有法续命云云,心中一颤,忙不迭抓了最近的家仆探听裴生的去向。听着家仆道是往应春阁去了,心头那点颤就成了狂喜。
当下,提了裙角就朝应春阁急急奔去。奔得急了,乱了吐纳散了发髻,顾不得。鞋子跑落一只,顾不得。只恨不得身上插了翅好一下飞去那阁子。真个到了应春阁,眼瞅着洞开的院门时,沈娇鸾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恍惚那洞开的院门就成了娘亲的回魂路。
急急进了院,瞧见院内的情形时,沈娇鸾又愣,心头蒙上了一层灰。回廊里坐着的人儿怎么瞧都似在饮酒寻欢,人笑得诡异又狰狞。庭下立着的人倒是木头样,额上还开了道小口,一点凝着的血珠将坠未坠。
一眼,沈娇鸾就瞧出来了。生哥哥果真是来寻救命的法子了呢,可,法子没寻到,大约,还寻了一身的辱。那些个费了力才收住的泪,这会,哗啦一下又掉了出来。
“生哥哥……”再也说不得了。
“娇鸾,听话,先回去。”裴生木然转了脸,笑得艰难。“再等一炷香,不,一盏茶,我就能寻着法子救夫人,你信我。”
“那便去寻,留在这儿不过浪费功夫。”
廊中人唯恐天下不乱,嗤笑里端了杯施施然到唇边,摆明是在瞧好戏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