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理解了飘鹰的事情,但越是接近三月初三对铁锤的不舍越是加深,这几天我放了学就去牲口棚,想多看铁锤几眼。铁锤和黄鹰看起来羽毛鲜亮,神采奕奕,青头也恢复如初,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三只鹰的膘水很肥。我看着鹰闷闷地问大伯道:
“三月初三几时飘鹰呀?”大伯好像看懂我的心思说道:
“那天不是星期天对吧,要不放在中午?”我摇摇头说:
“不用了,中午我也不回来了。我不忍心看着铁锤和黄鹰离去,说不定到时候还哭上几鼻子呢。”接着又问道:
“大伯,你们还搞那个飘鹰仪式吗?”大伯沉思了一下说:
“搞还是要搞得,只不过简单一点吧!”我耽心地说:
“按现在的说法这是封建迷信活动,会不会被人告到公社去呀?。搞不搞这些活动你觉得有区别吗?”大伯犹豫半天没吭声,眼睛盯着三只鹰慢慢抽着烟,见我一直等着他回答就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觉得焚香祭拜长生天是有用的,要不为什么现在鹰和鸟越来越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上飞的鹰和鸟都数不过来,一秋逮个几十只都不成问题,你看看现在天上还能看到几只鹰呀。还有鹰把式越来越没规矩,这都是因长生天不再保佑。唉!鹰猎这个行当开始受到长生天的惩罚咧,看来过不了多久这个行当就没了。”见我似信非信的样子,他又说小声地说道: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人为什么一定要有神灵保护!”
三月初三的这天上午,满堂叔、韩天麟及三麻爹等人都特意推迟下地干活的时间,等飘鹰完了再去干活。飘鹰的场地选在据牲口棚不远的一块打谷场,这儿地势开阔没有种任何庄稼,据说村里有很多人要来观看飘鹰。一大清早满堂叔就到了打谷场,收拾杂物打扫卫生,并搬来一只八仙桌供飘鹰时使用。九点钟不到打谷场就开始人头攒动,很多人聚在一起等待着飘鹰开始。大伯今天收拾的很利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仍旧是斜背着那只牛皮包,特意给铁锤换上老佛爷赏赐的鹰具。长时间没有捕猎铁锤今天显得非常兴奋,在大伯手臂上不停地低鸣展翅。满堂叔架着黄鹰,韩天麟牵着栗子,黄三麻爹拎着一只死兔子都跟在后面,众人一看感觉他们是一副要放鹰捕猎的状态。其实现在田里的麦苗已经长起来,不能再踩踏,而且野兔钻进去也不能被发现,所以大规模鹰猎是不可能了。大伯他们表情凝重地走进打谷场来到八仙桌旁,三麻爹把兔子规规矩矩放在桌上,大伯和满堂叔从包里或怀里掏出几只苹果和馒头也整齐放好。众人都知道这明显是祭拜仪式只是没有焚香,大伯把铁锤交给韩天麟转身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
“父老乡亲们,我韩延福在咱们西韩村过了快七十年了,从小承蒙乡亲们的照顾和帮助,在鹰猎这个行当按着祖宗的规矩忙活着。今年有幸得到了名品兔虎铁锤,它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和念想,但现在是该让它重返森林草原的时候啦,女儿再好终究要嫁人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明显有些犹豫地说:
“现在提倡破四旧立四新,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是什么都能破,也不是说破就破的了的。”说罢他走到供桌面前默默叨念了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接着跪在地下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后众人看他已经泪流面面。满堂叔韩天麟等人也都一一磕头,祈祷长生天保佑铁锤和黄鹰平安吉祥。正在这时有人看见远处开来一辆绿色的吉普车,车速很快后面扬起滚滚的尘土。车到打谷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三个人一溜小跑的向打谷场奔来,跑在前面的人大伯他们都认识,就是画家邢广驹后面两个是陌生人。三人气喘吁吁的挤过人群来到大伯面前,邢广驹瞟了一眼铁锤边喘粗气边对大伯说:
“福爷,我们没来晚。”大伯等人一脸不解地看着三人没说话,邢广驹待气喘平静后介绍道:
“这位是天津红旗仪表厂的厂长魏炳达,魏厂长!”三人中那位看上去五十多岁,面相白净穿着保养都很好的人伸出手,象征性地和大伯及其他人握手,但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铁锤。另一个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车轴汉子,浑身散发这一种桀骜不驯的气势,邢广驹介绍他是厂办奚主任,接着他简单地讲起这次他们赶过来的原因和目的。
邢广驹和魏炳达是多年的好友,在前两天一次朋友聚会上,邢广驹把铁锤的事情在酒桌上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正巧魏炳达也是个鹰迷,宴会结束后他就拉着邢广驹询问刚说的铁锤是真是假,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要求邢广驹无论如何赶在三月初三之前,带他来看一下铁锤,并让厂办奚主任准备车和钱,打算把铁锤买回去自己玩玩。天津红旗仪表厂是有两三千人的大厂,他作为厂长有权有钱,今天一大早他们开车赶到这里,正好看见这飘鹰仪式。魏厂长询问大伯能否让他架一下铁锤,大伯见他们一大早从那么老远赶来,也确实是个喜欢鹰的主就给了他牛皮手套,只见他接过铁锤右手微微扬起口中打起了唿哨,铁锤立刻目光炯炯双翅微张寻找起猎物来。邢广驹不知何时手里拿着一只照相机,对着魏厂长拍了起来,大伯一见就知道魏厂长也是个鹰猎行家。斗玩了一会魏厂长把铁锤还给大伯感叹道:
“确实是只好鹰呀!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第一次见到如此神骏的兔虎。”接着他用目光示意邢广驹,邢广驹摇摇头。见此状况他自己无可奈何地走近大伯低声说道:
“福爷,这铁锤能否转让给我,价钱可以尽管开价。”大伯一听脸色微变,没有吭声用不满的目光看向邢广驹,邢广驹却用照相机遮住脸对着大伯拍照。魏厂长见大伯没吭声又继续说:
“福爷若不好意思开价我来开,两万如何?”离着他们近的人都知道魏厂长要买铁锤,一听两万块都惊愕不已。此时村里就算有钱的人家手里也不会超过几百块钱,两万块确实是一笔巨款了。见大伯仍旧没吭声,魏厂长一咬牙说道:
“另外还可以给你家解决一个非农业指标,进我们厂当工人。”众人一听都“哇”的一声叫出声来,那个年代的农村对非农业身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是多少青年男女趋之若鹜的梦想。大伯仍旧平静地说:
“魏厂长,我韩延福是穷,手里一百块都没有,但还没穷到卖儿卖女的份上。”所有人听到这话都被震住了,大伯从内心已经把铁锤和黄鹰当成自己的孩子,开任何价钱购买都是不合适的。奚主任这时不满地插话道:
“真不知好歹,我们厂长都开出这种条件了你们还推三脱四的,这只破鹰就那么值钱吗?为了它还在这里大搞封建迷信活动。”众人一听都变了脸色,站他身边的大杆愤愤地说道:
“你他妈说话客气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在搞封建迷信活动啦。”奚主任在厂里横行惯了,一时忘记了场合听到大杆的话,竟然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挥起拳头恶狠狠地说:
“老子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三麻爹一见儿子被奚主任揪住,立刻上去要拼命。韩天麟伸手拉住他并朝大伯努努嘴,大伯好像没看见他们的争执,只见他右手一扬手指扯掉两开,铁锤一声长鸣振翅腾空而起接着一个翻身扑向奚主任,只听一声惨叫奚主任双手抱头蹲在地下不动了,这时周围人群居然发出一声“哇”,又有人喊道:“再来一次!”随着唿哨声铁锤又回到大伯的手臂上,并用森冷的目光注着奚主任。魏厂长慌忙跑到邢广驹身边磕巴着说:
“有话好说,这铁锤我不买了!”邢广驹见状扭捏地走到大伯身边说道:
“福爷,不好意思,今天的飘鹰被我打扰了,我真不该带他们来,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钱能解决的。”他说罢回手从包里掏出一幅卷轴递给大伯说道:
“这是一副三鹰图,是我们三个那天回去连夜画的,是迄今为止我们画的最好作品,我代表他们俩个把这幅画送给福爷,您真让我们见识了一个真正鹰把式的风骨!”大伯接过立轴说道:
“广驹老弟,替我谢谢杜老弟和宏茗老弟,就算铁锤飘飞了也欢迎你们来,我们可以喝酒聊天,农村的酒菜说不定能激发你们的创作灵感呢。”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时魏厂长已经扶起半晕的奚主任踉跄着回到吉普车上,邢广驹并没有回去,他要坚持看完飘鹰再走。这个插曲过去后,现场又回到庄严肃静的气氛中,待众人都祈祷完毕后,三麻爹用刀剖开兔子腹部,就着内脏和兔肉一起喂食起两只鹰来。喂食完毕大伯和满堂叔都拿着崭新的白毛巾仔细地擦着鹰的羽毛、爪和喙,就像给自己的儿女擦洗似得,目光里透露出的是满满的慈爱和不舍。最后大伯和满堂叔同时解开了鹰的脚袢,并高举右手两只鹰双翅一振腾空而起,由于在空中没有发现猎物而盘旋不止,可能此时铁锤和黄鹰还没意识到它们已经自由了,大伯和满堂叔等人满含热泪大声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