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可以重返过去,你会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我会思索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并不是一开始就被构建完成的。起初它就像是一种共鸣,它给我的只有感受。我受这种声音的吸引而对它产生了兴趣,我凝望着它,这极具引力的声音抬高了我的头颅,它让我看到了那片天空,也拯救了正生活在无望中的我。虽然我看着它,虽然它已经被我发现,但是问题的面貌对我来说还尚且不清。它就像是投入大海里的一粒石子所产生的涟漪,它传到我耳畔时就已经死亡。这过于短暂的提醒,和我生活的世界相比是那样的微小,小到需要我用力去聆听,可我那一刻软弱无力,我缺乏富余的精力去分辨出问题的本来面貌。
夜幕就要降临,这是我将要开始工作的时候。写小说,写那种不值一提的小说。当然也替人写东西,也搞翻译。不过就我来说,我更愿意写小说,因为小说的虚构性是我对抗世界的武器。我有大把的时间来想象,我有大把的时间去构造,而我却缺少生活的途径,一种可以发生关系的生活来运用这些时间。我知道我的生活,缺乏实质和重量,我的生活如果没有写作的话,我想我可以从现在开始,预见它会怎样把我推至死亡。
不是说我不愿意与人产生关系,也不是我没有与人产生关系的方法,而是说这是一种害怕,一种类似触电后的本能反应。因为在过去有那么多与我产生关系的人,到最后无一例外都从我生命里隐去。
最后的最后,只剩我孑然一人,形影相吊。
克尔凯郭尔写道:“他无法变老,因为他从来不曾年轻过;他无法变得年轻,因为他早已经变老;”(《非此即彼》1843年)
这是一个不幸,一个永远无法解决的不幸。这个不幸它超越了时间的桎梏,它以一种永远的协同附着在“他”的身上,它令“他”失去选择的意义。假如一个人永远拥有可能性而不具备现实性的话,那么这样的生活便没有继续的必要。
那么是否存在一个这样的人?而他又恰好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没错,这个人——就是我。
也许会有人来反驳,也许会有人嘲笑,但是没有人愿意作出思考。生活到底可以占据一个人多少的位置,生活,我们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存在依据到底是什么?
18岁,高中毕业的那年,整整三个月的假期,我前往一个远方亲戚的家度过那个暑假。那是一个海边的城市,看一看海是我的愿望。每当我做题做累的时候,我抬一抬头看看窗边,那湛蓝的天空,飘远的丛云,我总能想到海子的诗句——“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诗就像是一种叹息,一种安慰。它告诉我海就在这一张张的试卷背后,海就在这一个个的单词之后。我埋下我的头,和班中剩余的54个整整齐齐排列的头颅一样,继续写着没完没了的作业。
我是在第三天就来了,我甚至没有等到填志愿的时候再出发。我去了海边,用自己省下来的零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坐在火车上听着铁轨的声音,听着它的延续,我的心中只想着那一片海,但实际上我对于海的印象仅来自于几部影片。现在我的脑子里不时的闪将出那些画面,无法描述,无法感受,就像是眼前出现了一块屏幕,它让我去看。
是失望,是失望的海。第二天出现在我面前的海,我对它感到失望。我觉得眼前的这片海滩,不比电影中的美,我甚至觉得这片海比我故乡的河边还要平淡,比我仰望的那云层中的海要微末。因为这片海不属于我,在我的面前它缺乏一个入口,一个可以我让我获得仰望的入口。我久久地站立在那海边,听风的轻吟,闻海的腥味,知觉海的温度。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没能将我唤出失望,那曾让我向往的海失去了。我喃喃的在心中默念着那句“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直以来我审视着海子的死亡,不得不说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将海子的死视为一种悲剧,一种可以通过有效手段的干预就能避免的事。只要能找到这种方法海子就能获得活下去的力量,而现在我觉得或许我找错了方向。海子的死不仅联系着他自身,海子的死也在牵引着我,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海子的死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克尔凯郭尔接着写道:“以一种方式说,他无法死去,因为我们知道,他不曾活过;以一种方式说,他无法活着,因为我们知道,他已经死去;”(《非此即彼》1843年)
再一次,我买了一张火车票,用我的零钱。回家,回我不得不回的回家。重复,重复我不愿重复的错误。
坐在火车上的我,不止一次的想着,那悬挂在天空上的海,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它究竟是不是海呢?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我,那是列车售货员的叫卖,声音从她腰间别着的喇叭发出,并经过我的耳边。我等着声音的远走,好继续回到我的海边,但是随着声音的远去,新的声音都浮现了,交谈声、座椅的吱吱声、行李的晃动声……,还有那长长的铁轨声,淹没了我回去的路径。我试着把这些声音消除,将它们清扫,我试着挣扎,试着前行。可我身上的声音无法关掉,这些声音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除我遗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