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帝崩于万岁殿,殓于殿西阶,昭告天下,国丧三年,举国皆哀。
三日后,太子登基,册立皇后。
新主主政第一日,朝廷之上,第一道圣旨便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诛首辅大臣李国普。
……
入夜已深,李首辅府上近百余口无一人生还,除其千金李时雨。
风萧萧兮,幽静的暗夜像一潭死水,好似一切生灵都已安睡,唯恐发出一丝声响,又好似早已洞悉一切,只恐扼住命运的咽喉。
李贵妃瘫坐在自己的寝宫正殿之内,满脸泪痕又被顺流而下的热泪遮住,新皇帝正襟危坐于宫殿之上,气压之低,寒气之重。
早已哭累了的美人,在被迫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就心死莫大于哀已。
一夜之间,自己的父亲,母亲,小弟,满门家眷全都死了,被自己的丈夫杀死,幸福的家庭,亲人的宠爱,永远的快乐,全都离自己远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声音好听似百灵鸟的李时雨颤颤巍巍又坦坦荡荡的瞧眼于皇帝,眼神里藏着百种情绪。
册封大典刚结束而自己的整个家族也就灭亡了,这是怎样的蓄谋已久,又是怎样的容人不得,无关身份,无关旧情,无关黎民百姓的非议,无关帝王家族颜面何存,可见自古皇帝多薄情!
“萧庆唐,登基不过三日便灭我满门,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声音暗哑字句铿锵。
李时雨早已没了顾及,眼前的皇帝如蝼蚁般渺小,如云鹤般遥远,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李爱妃,素日彬彬有礼的教条都忘记了吗?”萧庆唐边随手把玩手中的高丽纸折扇边语调慵懒的调侃道。
萧庆唐样貌极其俊朗非凡,单薄的眼睛,白净透亮的肌肤,此时头戴一顶白玉冠,配白色广袍嵌缝金黄色龙腾图案,预示着帝王家的尊贵与权利,华服之上无半点褶皱,干净利落,好像不会因一道圣旨诛杀上百口人而悔恨一丝一毫。
“萧庆唐你诛的是我家族满门,诛的更是我这颗心!妾不再是妾,我本善良,无任何杂念,亦是想如此便是一生,是你把这一切都毁掉了,百余口人的性命,夜里你怎敢睡得安稳!”她脸色更是苍白。
只字不谈过去的甜言蜜语,“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此时的李时雨就如同被人放置于火炭上烤一样,任何想法都是奢求。
“朕的爱妃还是朕的爱妃,只是大概你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朕了吧,容你移居至长寿宫可好?朕供你衣食无忧,安享天年。”打入冷宫!
从冷心帝王嘴中说出也好像是谈论一件晚饭吃什么的温情小事。
“为什么?要置我全家死地?”死也要死个明白。
萧庆唐眉眼决绝,“你一入宫就逼死我最爱的女人,你父亲仗着自己位高权重甚至不把我放在眼里,背地勾结,证据确凿!”
原来,那个女人才是他最爱的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可她并没有逼死过任何人。
夜茫茫,更深露重,诛心啊诛心。
李时雨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想望去更远的地方,望见爹爹和娘亲,望见可爱的小弟,眼神笃定像已经做好了决定。
“赐予我白绫一丈便可。”
早在嫁入太子府之时,李国普便预见一般,“想太子殿下硬想我女嫁入太子府必有缺陷,自古宫中多怨女,即便如此,爹爹也要护你一世周全。”
大概是为了爱情,李时雨当时反驳道:“爹爹多虑了,又怎会如此呢?”
的确,论样貌,论才情,论家事,她无一样不是万里挑一的,即使上有太子妃,自己屈居做妾,难得遇上当今太子这般,优秀的让世间女子无一不心向往之的男子。
在太子府也有过美好时光的。
因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学习女则女训之理的李时雨便听不懂萧庆唐的蜜语诗文,就这样萧庆唐便成了一整个夫婿兼半个老师。
萧庆唐习武也习文,更是练的一笔好字,李时雨爱慕至极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学来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只是被人当做懵逼了双眼的傻瓜。
最好的爱情是什么?用我一世凄凉,换你一生欢颜?这辈子她与爱情无缘了。
一丈白绫将萧庆唐击得稍稍动容,眼色侧目而视,闪过一丝温暖,很短很短,短到让萧庆唐不曾察觉,短到让李时雨以为是错觉。
大殿之上更无宫人胆敢喘息半声,时间好像停止一般,就连大太监王公公都不敢声张半字,静待天子发落。
所有人都等待着,不管等来的是什么,也是对大家的解脱了,在这如此压抑的氛围里已是半夜。
生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最为沉重,而李时雨的生命如风筝线似的握在凌驾于大殿之上的皇帝手中,他是君,她是他的臣子。
“王公公,赐鹤顶红一杯。”是剧毒啊喝下它绝无生还可能,“你生性爱美,毒酒更适合你。”
这就是你和我诀别的方式吗!鹤顶红的确比白绫更诛心,李时雨心心念念的温柔爱人将她送入无情境地。
两旁侍卫见王公公默许,赶紧去取这世间最毒的毒药,此时此刻,更是万籁俱寂般沉寂。
萧庆唐沉默不言,李时雨不再哭泣。
不一会,侍卫取来鹤顶红交由王公公,王公公忍不住一声哀叹,毕竟是服侍了两年多的主子。
李时雨落雨梨花的小脸上出奇的平静,头带假鬓,上无珠宝,低调的装扮也掩盖不住她的绝美容颜,她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亦含温柔或妩媚,又有怜悯和讽刺,却不曾看出哀求和可怜之意。
李时雨捂着面颊沉默了半日,淡淡的说“想我在世18载,得爱我疼我的爹爹娘亲,可爱淘气的弟弟,显赫家世让我荣登贵妃宝座,我爱了,也被爱了,想你李庆唐孑然一身,穿华服坐于高堂之上,却诛人满门,亦不放过你的妻妾,一世为人,虽享尽荣华富贵却何谈爱与被爱。”
她神色漠然,乎又高声笑曰“爹爹,娘亲,小弟,我好想你们,请等等我。”
萧庆唐淡然看着眼下这一切,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罢,从古至今最猜不透的便是帝王心。
王公公和侍卫们一动不动,默默的等待美人的离去。
不一会儿,一口鲜血染红了大殿里的白色幛幔,美人独躺于大殿之上,远逝而去。
崇祯元年,太子萧庆唐登基帝位三日后,诛首辅大臣李国普一家百余口,无一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