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耷拉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却心事重重地看着早上七点的日出。
好像所有人都在刻意向他隐瞒一些事情。
回想起昨晚许超的叹息...胡青衣的神色...李清祁的异样...还有那句意味不明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都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
尤其是最后上电梯时，惊鸿一瞥，看到了李清祁眼睛下的目光。不同于方远印象中的温和或幽深...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
像是很久以前，他看到过的，死人的目光。
方远决定做点什么。
他走出家门，按下了通往十八楼的电梯。
当然，是在八点之后...
......
跟他想的一样。李清祁穿着浅色的休闲装和棉拖鞋，正以一种看上去就很惬意的姿势蜷缩在沙发里。左手还软绵绵地端着一杯咖啡，让人不由得担心随时都会洒在沙发上。
看到方远，李清祁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微微招了招手。和之前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百叶窗，斑驳地倾洒在屋内。方远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李清祁从未离开过这间酒吧似的。
只是上一次坐在对方沙发，用冰冷眼神注视他的胡青衣已经不在了。
“来啦，坐吧。”李清祁像招财猫似的挥了两下手，示意方远落座。“吃点早饭吧。”
“嗯。”方远闷闷地应了一声，坐在李清祁对面。桌上摆放着数量恰到好处的煎蛋和香肠。就连咖啡也正好是两杯。方远懒得想这是给谁准备的。
“李清祁。”
“嗯？”李清祁小口抿着咖啡，笑眯眯地应着。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什么事情？”
方远一噎：“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就是没有呀。”
“你就打算这样敷衍我吗。”方远平静地看着李清祁。“我知道，昨天晚上许超的话，你都听到了。他对我说的话，很严肃。我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嗯...”李清祁放下咖啡，伸了个懒腰。“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方远沉吟片刻：“我想知道，他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李清祁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们误会了一些事情...可能是我没说清楚吧。”
“误会？误会了什么？”
“大概...他们以为，我想让你当酒吧接班人吧。”
“接班人？”方远有些讶异，“能说的具体一点吗？”
“因为我招你进了酒吧，我出远门的时候又请了青衣来教你，他们大概是以为，我要找你来接班酒吧调酒的工作吧...所以，就有些着急着教你学调酒。应该就是这样。”李清祁耸了耸肩。“但...我没这个想法。”
“那...为什么要找接班人呢？”
“苟长安之前没告诉过你吗？”李清祁把肩上披着的外套拢了拢。“我的特长，在慢慢消失。”
“消失？”方远大吃一惊，“特长还会消失的吗？”
“是啊。”李清祁微笑着应答。“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再莫名其妙地消失也不奇怪吧。而且，上次我也告诉过你了，特长是可以通过学习来掌握的。”
“难怪...胡青衣和许超会那么着急...”方远若有所思，“那...不对啊，你的特长都要消失了，你为什么不急呢？”
“为什么要急？”李清祁有些好奇地看着方远，“你很喜欢你的特长吗？”
方远沉默了。
“那，就算这样，失去了蛊惑的特长，你还怎么救人呢？”
“没那么快，我的特长消失，还要很久。而且也还有其他员工啊。”李清祁冲着方远眨巴眨巴眼。“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开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酒吧，不好吗？”
不好吗？
方远不知道。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废话：“你说的是实话吗？”
李清祁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如假包换。”
......
方远刚和李清祁，张六六一起在酒吧吃完午饭，苟长安就顶着一对墨染了似的黑眼圈，趾高气扬地进了酒吧。拉着正往厨房端盘子的方远一通吹嘘，讲述起这一周的时间他是如何让敌人的鲜血洒满了峡谷的每一个角落。刚刚说到他是如何制裁队友的那部分，里面洗碗的张六六面带煞气地冲了出来，拿着钢丝球对着苟长安一通追杀。最终以苟长安在惨叫中答应承包一个月酒吧的卫生工作收尾。
“哎，哥们，我的传奇经历明天上班再给你讲吧，我得先回去睡一觉。吧主，我今天晚上不来啦啊我太困了。”
“那可要多扣一天工资哟。”李清祁笑眯眯地答应了。
“扣！扣大份的！”苟长安大手一挥，豪迈地下楼补觉去了。
......
晚上八点，酒吧正常营业。
说是安排新工作，其实方远也都干过了。就是负责给客人点单罢了。调酒的部分，李清祁一个人全部承包。
这还是方远第一次和李清祁站在同一个吧台里一起工作。点单之余，方远也观察着调酒的李清祁。
换上了侍者服的李清祁显得精神了许多。金丝框下的眼神柔和又不失锋锐。脊梁挺得笔直，恰到好处地撑起西装。脸上也挂起了方远熟悉的职业微笑。酒香各异的瓶瓶罐罐，五彩斑斓的蔬果，走马灯似的在他手中流过，最后尽数汇聚成一杯杯鸡尾酒。过程堪称赏心悦目。时不时会有客人的目光偷偷瞟来。
方远看的暗自摇头，专业的还是专业的。就算只看不喝，他也知道这调出来的东西和自己的不是一个等级。那天胡青衣说的，一个是果汁和酒精，一个是鸡尾酒。他此时或多或少能理解一点了。
“您不必如此难过，或许，您可以试试把工作和生活分开对待。”
“嗯，说的也是。”
方远正旁听着李清祁对喝闷酒的客人一通话疗，突然看见李清祁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愣了愣，很快就领会了李清祁的意思，对着他摇了摇头。
李清祁带着微笑转过头，继续开口道：“您对现在遇到的困难，抱有信心吗？”
“还行，没那么严重。”
李清祁再次看向方远，方远冲他摇摇头。
“您该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吧？”
“你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呢。”
方远严肃地摇了摇头。
李清祁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酒杯向神情麻木的年轻姑娘推出。再抬头，脸上已是莫测的诡笑。
“美丽的小姐，这杯免费，然后，请您看着我的眼睛。”
......
等到酒吧最后一位客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窗外单调的黑夜已经隐隐开始泛光。忙碌了一整夜的方远已经眼皮打架，快支撑不住了。连续一周凌晨睡觉，七点起床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只能中午偶尔补一觉回回血。
“辛苦了，很累了吧。”李清祁递给方远一杯酒。“喝了这个，赶紧回去休息吧。”
这杯酒红黄相间，果粒沉浮。正是方远最熟悉的龙舌兰日出。
方远抬头瞥了李清祁一眼，眼里满是不信任。他只喝过一次李清祁调的酒，就是第一次面试时，被李清祁蛊惑的那一次。今晚的工作，更是让方远对李清祁特长的强大之处有了更深的了解。一位位素味品生的客人，在他的酒杯面前毫无抵抗，讲述着一个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故事，然后又忘得一干二净。
很可怕。
李清祁轻轻拍了拍方远的肩膀，语气很是轻柔，“今天多谢你了。”
“嗯？”
“你的特长啊。”李清祁笑眯了双眼，比划出一个大拇指。“他们能不那么难过，也有你的功劳啊。”
“...”方远默然。他第一次因为能够看穿别人的谎言而受到称赞。
方远默默地接过李清祁递来的酒，一口一口地抿着。
辣，苦，冰，馥郁的果香里又夹杂着淡淡的甜。让方远想起每天早上挂在窗台上看到的太阳。
“老板。”
“嗯？”李清祁有些诧异于方远称呼的变换。“叫我清祁就行。”
“你说...你不是为了让我接替调酒的工作，才留我在酒吧工作。”方远直视着李清祁，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你的能力那么强，真的需要我帮忙么？你招我当员工，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李清祁想了想，摘下了眼镜，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镜布，默默擦拭着。
方远默默等待着。
片刻，李清祁抬起头，嘴角又扬起了自信而和煦的微笑：“我想起来了。”
方远看着李清祁的眼睛，再不似那天晚上看到的，慑人的死寂。相反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真诚，热烈，恬静，风情万种的双眼。
“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