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在早上七点准时醒来。
虽然并没有定闹钟，但是多年来严谨自律的生活作风，早就让方远的生物钟定了型。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七点起床。除去偶尔加班出差，其他时间，无论上班放假，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可今天，早起的方远却发了愁。
干啥去好呢？
苟长安和李清祁并没有告诉他今天的面试什么时候开始。但即便方远对酒吧的工作还不太了解，他也很清楚早上七点起床对于这些夜间工作者来说，不太现实。
去买点早饭吧。
方远用卫生间里备好的一次性牙刷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拿起手机准备出门的时候，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没电，关机了。
方远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复杂地把玩着他没电的华为。
充电器确实就在楼下，在他同样在这栋公寓的房子里。但出于某些原因，他现在不想回家。
怎么办，去隔壁敲门吗？
算了。总之先上楼看看吧。
......
方远下了电梯门，入眼的依旧是“天台酒吧”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只不过没有通电。酒吧的闸门并没有放下，里面依稀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方远有些意外的走了进去，看见李清祁正随意地坐在沙发上，依旧带着那副金丝眼镜，左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听见脚步声，正在对话的两人停止了交谈，抬起头向这边看来。见是方远，李清祁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方远，这边。”
“早上好。”方远走近，看见桌上摆着一盘熏肉，几片面包。两人各自的盘子里还有一片煎蛋。
“来，坐。吃早饭了么？”李清祁往旁边挪了挪，给方远腾出一片空位。
不同于昨天的侍者西服，李清祁一身浅色的休闲装，半披着一件深色的外套，脚上还穿着一双棉拖鞋。整个人慵懒地卧在沙发里。脸上也不再是职业式的礼节性微笑，只有嘴角挂着一缕微不可查，若有若无的隐隐笑意。尽管此时才九月份，却让方远不由得联想到了隆冬时节，难得一见的温暖阳光。
“呃...还没。”方远正要坐下，屁股还没挨着沙发，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桌子对面的陌生女人，正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中尽是不屑与冰冷。
方远被看的心里发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到了她，一时间尬在了那里。
“咳咳，”李清祁好似有些无奈地轻咳两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胡青衣，我们酒吧的常客之一。青衣，刚刚跟你提起过的，这是方远。”
“呃...你...好？”方远迟疑地伸出手，面前的女人却无动于衷。只留下方远的一只手安静地悬在半空。
“李清祁，这到底什么人气场这么强？你女朋友？”方远忍不住稍稍转过头，小声地对着李清祁嘀咕道。
还不等李清祁面带无奈地开口，面前的女人忽然倏地伸出手，和方远轻握了一下
“你好。我叫胡青衣。”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觉得十分悦耳。“很高兴认识你。”
方远惊呆了。
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
“今天就不打扰了。”胡青衣看了一眼腕表，站起身，冷淡地扫了一眼呆滞的方远和越来越无奈的李清祁。
李清祁没好气地挥挥手：“不送。”
胡青衣转身向门口走去，深灰色风衣的下摆几乎擦到了酒吧的地面。方远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哼”。
待胡青衣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了电梯门口，方远才心有余悸地开了口：“李清祁，这人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大意见？还高兴认识我？”
“不是你的问题。”李清祁又恢复了最初的从容优雅，淡定地押了一口咖啡，“唔...特长的事情，长安应该告诉过你了吧？青衣的特长，是‘理智’。所以有时候可能会显得不近人情。并不是在针对你，不必多想。”
“可我也没看出来她哪儿就理智了啊...”方远颇有几分蛋疼。“苟长安说的果然没错的...这些常客是有些奇怪。”
“长安和青衣关系确实不太好...你可别被他带歪了。”李清祁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到了胡青衣刚刚的位置上。“趁热吃吧，都快凉了。”
“呃，多谢。我就不矫情了。”方远抓起一片面包，“说起来，今天什么时候面试？”
谈到正事，李清祁稍稍坐正了一些。“酒吧晚上八点上班，工作到凌晨四点。没有客人会提前下班。除此之外，看你想挑什么时间了。”
方远想了想，说：“之前苟长安跟我说过你开酒吧的真正目的，但我想听听你本人的解释，可以么。”
“当然可以。”李清祁点了点头。“为了改变有自杀倾向的人的看法。”
“那你招揽我的目的是？”
“我之前以为你的特长是读心之类的，苟长安昨天晚上告诉我是测谎。也不错。你的特长，可以很方便的问出来哪些人是有自杀倾向的，帮助我们找到开展工作的对象。”
“那，为什么偏偏是自杀的人呢？”方远忍不住说道。“每年，每月，每天...甚至每分每秒，都有人死。有的死在了大街上，车祸，天灾；有的死在医院，生病，衰老；有的不知道死在什么鬼地方，谋杀，绑架...有这么多种死法，有这么多死不得其所的人，你们的特长，那么厉害，要救人，为什么不去救这些人呢？为什么偏偏是自杀的人呢？自杀自杀，我杀我自己，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别人凭什么去珍惜？救了这种人，说不得不被感谢，还要被反过来埋怨。救自杀的人...意义何在？”
李清祁笑了。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我也回答过很多次了。事实上我们这些人，除了长安，别人都能回答你。首先，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把我们的能力，起名叫‘特长’，而不是什么超能力，异能术之类的么？”
“...不知道。”方远没想到李清祁会说这些，“这个名字还有什么讲究么？”
“有。”李清祁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不是超人。我们没有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遇到了危险的本事，我们也没有能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能力。特长，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可实际上呢？你的测谎，也不过是通过一些微表情来做判断，我的蛊惑，也可以说只是催眠的一种方式。更别谈六六和长安的特长了...只不过你曾身处濒死的状态，了解那种微妙的感觉，能让你比那些通过学习来掌握特长的人显得更有天赋罢了，但你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惨重的代价。这样的能力，普通人经过训练之后也可以掌握。我把它叫做特长，是因为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我不过是在某些领域有一些过人之处，有一些‘特长’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你说的那个问题。算不得什么问题。我们不是不愿救，而是救不了。就像有人在你面前溺水，你如果不会游泳，跟着跳下去也只会添乱。”
“是么...”方远脸色有些复杂。之前自己也许想的是太过简单了一点。事实上，自己才刚刚掌握了“特长”没多久。也经历过最初的疑惑，恐慌，再到后来的欣喜，接受，习以为常。可对特长的了解和感受，都还很片面。李清祁的话，给了自己很大的启发。
“另一方面，也是在告诉自己，我们只是有‘特长’的普通人，而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方远正沉浸在自己内心的纠结中，并没有看到李清祁脸上一闪而逝的阴翳。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是只有自杀者这一种选项。为什么要专注于拯救自杀的人呢。”
李清祁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咖啡，沉吟了片刻。
“你觉得，为什么人会自杀？”
“因为他们很失望。”方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对什么很失望？”李清祁直视着方远的双眼，眼中闪烁着慑人的精光。
“对什么很失望？”方远一时间有些恍惚...坏的事情，有很多...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了呢？
方远想了很久很久，桌子上的煎蛋和熏肉已经没了热气，李清祁一言不发，看着方远。
“我想...是对世界很失望吧。”方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清祁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救这些人的原因。因为我不同意。”
“...嗯？”
“我说，我不同意！”李清祁重复了一遍。似乎有些生气。“这个世界，很美好。有人自杀的理由，是对世界感到失望。我不同意！我想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如果就这样，无动于衷地让他们带着失望离开...我会比他们更失望。”
说着，李清祁对着方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你昨天晚上来了我的酒吧，告诉我你要上天台，我其实很不高兴。你否定，你要逃走，你不承认世界的美好。我很生气，我不同意。”
方远沉默了。他这时才想起，那天晚上他问了李清祁知不知道他上天台的目的，而方远的特长是测谎。方远要干什么，李清祁知道些什么，俩人心里各自有数。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清祁端起了胡青衣留下的那杯尚未动过的咖啡，此时已经凉透了，李清祁却毫不在意。
“我，见过太多求死的人了。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心存死志，有的人却隐藏的很深，我只有借助特长才能勉强判断...至于你，简直是把死字写在脸上的。”李清祁咕嘟咕嘟的把咖啡喝净，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哪里会有人半夜要去网红自杀点的？别人说把天台连带三层楼包下来，不会扰民，一说就信吗？这两年，我都不知道被投诉过多少次了。这不是求死，不是读心术是什么？”
“被投诉?“方远一惊，“不可能，你不是说没有被投诉过吗？你说的是真话啊！我当时没喝你的酒，你怎么会蛊惑的到我？”
李清祁嘿嘿一笑。
“我确实没蛊惑你。我说也的是真话，只不过不是真象。偷偷告诉你，其实我连营业执照也没有。”
“怎么可能，你...我靠，你对自己用了蛊惑？“
“哈哈哈...“李清祁发出一阵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所以说，不要太过于相信什么特长，不然早晚会吃大亏。“
“...”
“好了，就聊到这里吧。”李清祁收敛了放肆的神色。端正地坐好。“我该说的，都说了。下面，轮到你了。”
李清祁看着方远，眼中充满了希冀：“方远，请你，留下来，好么？”
方远陷入了沉思。
就在李清祁准备再等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方远很快地开了口。
“很抱歉。”
“我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