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色大亮,几乎已至正午时分,真武台上最后一名青衫客才慢悠悠的离开。
顾景此时早已从学到第一部武学的兴奋中缓了过来,待青衫客看不见踪影之后,这才站起身来急匆匆的往身后竹林跑去。
在他身旁,同样有两人面色凝重,三人始终保持着距离,没有开口说话。
多说一句话,对他们而言便多一分危险,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由林中一路急匆匆赶路,身旁俩人已不见踪影,顾景则来到一个完全由竹子搭建的竹院。
院内,屋前,台阶上。
正坐着一气质高冷的年轻男子,着紫衣,腰挂铜牌,怀中抱剑,望着漫天飞舞的竹叶。
一股寂寥,孤傲之感迎面而来!
这便是顾景所侍奉的剑主——叶承!
顾景有幸,被选作叶承的剑童,专门保养其所持的青影剑。
需每日午时,天地间阳气最顶峰之际,喂养青影剑紫阳山西麓寒潭水,以保其冰冷清澈。
可现在,由于今日真武台青衫客练习太平拳拖了一会儿,他来晚了。
此时正值正午,寒潭水已来不及挑了!
顾景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院门,来到叶承面前,双膝跪地,以头抵地:“剑主大人,顾景来晚了!”
叶承怀中抱剑,望着漫天飞舞的竹叶,对于跪倒在面前的灰衣少年视若无睹,只是望着缓缓飘落的竹叶。
这让顾景心中惶恐,无言最是恐怖!
顾景没有抬起头,依旧死死跪倒在地,额头死死的抵在泥土中。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头顶烈日西移,已是日薄西山。
昏黄夕阳穿过竹林,斜斜落在院门上,以及竹屋前怀中抱剑观望竹叶飘落的年轻男子和跪倒在地以头抵地的灰衣少年身上。
清风徐来,穿过百里竹海,吹动竹叶婆娑,亦是吹到二人身上,带来丝丝微凉。
顾景被清风袭体,感受到些许微凉,头晕目眩、无比昏沉的大脑得以清醒一分。
叶承伸手接住一片清风带起的竹叶,仔细观察着竹叶纹理,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为何来迟?”
顾景不敢抬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晓,说谎话的都消失了,如实招来的话亦是必死,故而选择闭口不言,等待着惩罚的降临。
过了好一阵,没有听到跪地灰衣少年的回答,叶承目光第一次移到了面前灰衣少年的身上。
目光清冷,泛着微光。
就这般寂静的看了会儿,叶承缓缓抬起手掌,翻手间,掌中竹叶缓缓落下。
竹叶微黄,缓缓而下,在夕阳下闪烁着辉光。
啪嗒!
竹叶缓缓落于顾景脸颊,略待停止之后,带着一缕殷红落于地面,随即一滴滴血落在地面竹叶上,响起清脆的声音。
“很好!去紫阳江取一桶江水来!”
顾景听闻这清冷的声音,磕了一头,这才站起身来,默默后退,来到院中摆放的缸旁,挑起扁担水桶,平静的走出了竹院。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叶承亦是一言不发,目光转回到怀中的青影剑上。
清冷,孤寂,还有一丝丝的心惊胆战。
这是顾景挑着扁担行走在竹林小径中的感受。
在他右脸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虽然宽度不大,却是很深,可看见缝隙中露出的红红软肉。
此时血液已经止住了。
顾景在走出竹院数米开外便第一时间处理了伤口。
在被竹叶划过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真的是难以言表,硬生生划破脸上皮层,一点一点的往下移动,竹叶的纤维粗糙与脂肪的细腻混合在一起,一点一点移动,慢悠悠的往地面而去。
整个过程无比骇人,脸颊的疼痛,一点点划过的触感,以及眼睁睁看着却不敢阻拦的心理活动。
整个过程顾景都是死死扛住,忍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走出百里竹海,外是一片沙地,浩浩汤汤的紫阳江水拍打在沙滩上。
紫阳江,整个紫阳山乃至江南道最为主要的一条江流,连绵千里,浩浩汤汤,环绕紫阳山而过,往外流去。
夕阳下的紫阳江自成一番美景。
从远处望去,水波粼粼,泛起夕阳独有昏黄色彩,伴随着岸上百里碧绿竹海,更添几分独特韵味。
顾景看着江面那粼粼夕阳,笑了笑,随即放下扁担水桶,躺在沙滩上,静静聆听江水潺潺,感受江风吹拂灰衣,顿时心中苦闷去了大半。
他不由得放声大喊道:“这等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入唯剑楼以来,面对其他灰衣的排挤与打压,他默不作声,心中愤恨,却不敢与他人产生摩擦。
因为他只是一个孤儿,一个被唯剑楼执事无意间睹见的小乞丐,一个用三个铜板便从乞丐头子手里换来的小乞丐。
他没有武力,也没有背景,孑然一身。
面对青衫的随意欺辱他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忍受,夜深人静之时才会哽咽流泪。
面对紫衣的无言,他更是既不敢怒亦不敢言,如今日一般,匍匐在地,从正午烈日跪到夕阳凄凄,被伤了,只能死死压抑自己,压抑自己的心灵,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不过,还好,还有真武台外竹林间堆积的落叶陪着他。
想到这,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到耳边,顾景胡乱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提桶打水。
近处江水浅薄,容易有泥沙俱下,造成水质昏黄。
顾景不得不把裤脚高高挽起,提着水桶,一步一步往深处而去。
经过烈日曝晒,江水微暖,有温润之感。
顾景脚踩在水底泥沙上,行走间带起些许昏黄。
走了六步,顾景便停了。
因为江水已经蔓延到他的大腿上,快要淹没高高挽起的裤脚了,虽然水质依旧昏黄一片,可顾景只能静心等待着泥沙的沉淀。
水浪不时摇曳,顾景双脚却稳稳当当的站在水中,稳如磐石,这得益于他常年的劳作。
夕阳下,江水中,灰衣少年把水桶放在脑袋上,双手牢牢抓住。
过了片刻,夕阳又斜了一点,江水澄清,顾景这才把水桶从脑袋上放入江水中,打起满满的江水。
顾景提起满满的水桶慢慢往岸上而去,由于水桶的重量加上他自己的体重,行走间带起泥沙,身旁江水迅速浑浊起来。
突然,浑浊江水中浮现一缕缕青丝,伴随着潮汐起伏,悄无声息的缠绕上顾景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