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江苏家乡算是落魄的。在农村,家家靠的是放牛、耕田、外出打工供子女生活、上学。很多孩子因为要干农活,再加上需要交学费,根本上不起学。此时的阿金20出头,已经初中毕业,正值青春年少,父母兄弟姐妹一家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生活节俭倒也算幸福。
说起阿金,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白净、卷发、精干利索之人。大家都说,兄弟姐妹七个人中,就属阿金最贴心,放学回家都是主动做饭。那时候没什么好吃的,无奈之下,阿金学会了摊煎饼。他的这个摊煎饼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用的是稀糊糊和竹片,而他用的是稠糊糊和手。因为吃不起白面,就用玉米和高粱面活成较为干的面团,方便在鏊子上来回滚动。随着刺啦一声响,面团小了一圈,这时鏊子上会留有一层薄面粘贴,热了便会翘边,揭下来就是煎饼。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煎饼卷着大葱、咸菜,喝着玉米糊糊,不亦乐乎。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生活。“阿金做的不错,你们几个都学学,也不能老让他做,今后还会娶媳妇,另立门户的!”说话的是阿金的娘,大个子,圆脸,独断却不失稳重。
据说阿金小时候聪明倔强,上学比较晚,十来岁才上一年级,是班级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有一次上课,因为干农活迟到了,被老师罚站。他却不服气,趁老师不注意,用削铅笔的镰刀头偷偷将老师挂在板凳后面的破棉袄又划了一道。
后来听他说,老师一直穿着那件破棉袄给他们上课,发黄的棉花都漏出来了,他的心里不是滋味,硬是回去把自己的棉裤补丁拆了一块,偷偷帮老师缝上了。因为比班里孩子大,自然懂事多,他成为班里的班长,是老师的助手。在家里,阿金仍旧是农活的顶梁柱。他吃得多,跑得快,还当起了民兵。他说:“跑步和打靶都不在话下,别人娇贵,我可是吃过苦头的,天不怕地不怕,有劲不怕使”。学习、干农活、当民兵,这就是阿金的童年过去和青春的开始。阿金利索能干,村里人尽皆知,村委会很快找到了阿金,通过一番谈话后,阿金很快参加了村委会工作。农活之余,他整天和村委会工作人员一起忙碌,干得十分起劲。
此时阿金的娘开始到处张罗,为阿金安排亲事了。今天,张婶带来了侄女,明天,表叔带来了自己闺女......面对这些新面孔,阿金只是站在百米之外的驴槽边上的石头上斜眼望着,没有一个入眼的。“画得那个白,给谁看呢,成了家不干活啊”,阿金视这些为“庸脂俗粉”,从此不再见她们。隔壁村的媒人来走亲戚,发现了阿金,主动套近乎:“还没成家吧,改天把俺村最好的姑娘给你带来看看!”阿金翻看一眼这个陌生的婆娘半信半疑:“俺不着急找媳妇,俺得下地干活,忙着呢!”婆娘摇摇头笑着走了。
婆娘扭动着身子,步行几公里连夜回到村子,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好姐妹先是傻笑一会:“姐,有喜事!”“别胡说,喜从何来?”她是婆娘的表姐,瘦弱,热情,不善言谈。见到自己的三闺女进来,俩人便放低音调,嘀嘀咕咕一阵,什么也听不见。咬耳朵的话准不是好事,走进来的三闺女小碗心想,之后把今天收的鸡蛋放下快速跑离了堂屋。
小碗,20岁出头,三年级便被迫辍学在家喂鸡养猪。“只有这个孩子听话,其他的人不愿意呆在家里干活!”小碗的娘说。小碗姐弟四人,对于当时农村家庭来说孩子不算多,却因经济来源少,地不多,并不富有,小碗自三年级到成年都一直在家干农活、喂牲畜。太阳下山,屋里麻黑,点着油灯,小碗娘低着头纳着鞋底“她爹,我表妹今天来了”话还没有说完,“小碗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小碗的爹说,他抽着烟袋,吐着浓烟,没有再继续多说。“那我明天去扯点布料,给她做身新衣裳。”
在农村,有一件新的格子衬衣、灰裤子、黑布鞋穿,都很是体面的。扎着一个马尾,脑门上梳的流光,看起来白净、利落。小碗一直听爹娘的话,今天穿上新做的衣服,以为爹娘卖猪换钱了,瞬间欢呼雀跃,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却不知,自己要去约会。
夏日的气候闷热,到处弥漫着湿热空气,就连树上的知了、水里的青蛙都按捺不住寂寞,跟着热风一起躁动不安。早上五六点,村里沸腾起来,上学的孩子背着缝制的各色书包欢呼雀跃,下地干活的农民扛着锄头、拿着镰刀,也有赶着毛驴车的,各个喜笑颜开。新一天的开始,到处都是人,还有收长头发、卖冰棍的都开始营业了,边走边叫卖:收长头发、卖冰棍,声音在村头村尾回荡。
“小碗,赶紧收拾完跟你表姨出去一趟,邻村有个小子挺能干的,跟你年龄差不多大,去看看对眼不,要是合适,赶紧把事办了,老是在家喂鸡养猪也不是长久之计!”小碗没有多说一句话,很不情愿的洗碗、扫地、喂猪。“你这孩子,穿着新衣服就别干了,赶紧去找你表姨,快去!”小碗,放下碗筷,闷头穿过五个草垛就到了表姨家。小碗娘站在大门口远远的望着。她站在表姨家门口,低着头,两手攥在一起:“表姨,俺娘叫我跟你去!”只上过三年级的孩子虽然聪明、贤惠,但是语言组织能力却是有限的,因此显得较为朴实,而且话不多。表姨穿着大花衬衣,肥肥的黑色裤子,白边黑布鞋,头发用网兜保住,显得很精神。看到小碗,表姨漏出八颗白牙,爽朗的笑声响起来,挽着小碗的胳膊快速消失在村头。
50年代的青年男女,受到时间、空间局限,大多数没有经历恋爱,甚至忙于干农活、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和经历享受最美好的年纪应该拥有的美好爱情,只要到了适龄便在家人的安排下成婚、生子,匆匆忙忙过完一辈子。小碗和表姨一路步行奔走,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离家,原本不情愿的内心开始有所期待。
她放眼望去,宽广的马路人来车往,大坡一个接一个,路两边是宽阔深沟,让人后背瞬间凉飕飕的。小碗两眼咕噜咕噜转着,一直在周围游弋,她双手慢慢扶着腰,喘着粗气,看来是累了。“小碗,其实这离我们村也不远,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你没有经常走,所以觉得累,等事成了,这条路你会常走!”“好远,表姨,我脚疼!”表姨扶着她坐在路边的树根旁,掏出准备的窝窝头,一人一个,津津有味吃起来,就着夏季的热风,嘴唇愈发的干。吃了几口,表姨示意继续赶路,她俩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互相搀扶着继续赶路。终于马路见到岔路口,她们下坡,朝着小道走去。小路弯弯曲曲,还有高低不平的土丘,逐渐出现农家田地,不少人在地里干活。原本从家里出来打扮干净利索的她们此时风尘仆仆,望着不远处的农家房子,笑了。
俩人走进村子,第二家就是阿金的家门口。一个高高的、宽阔的门斗,不进门压根看不到院子里面的物品和相关摆设。门口一片小树林,树林尽头有一个茅厕、直径约6米的大粪坑、直对着大门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个巨大且整齐的麦草垛、一个长约三米的驴槽,驴槽旁边摆放几块磨得发亮的大石块,一头黑色的高大毛驴边甩着尾巴、边尽情地吃着草。“阿金在家吗?”听见婆娘喊着,阿金估计还没听见,左邻右舍老小早已经探出头来窃窃私语,几个远处的妇女听见动静也自觉地走过来看热闹,还不时大声哈哈大笑。
“谁啊,来了,扯这么大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哪!”阿金娘没好声忙着过来打开了半掩的门,此时的门外站了一大群人。“你是?”“你好,大姐,我是隔壁村的媒婆,上次和你家阿金说了,带来最好的姑娘给他当对象,瞧,多俊!”婆娘边说边把站在她身后的小碗推到了阿金娘身前。小碗低着头,身体不自然地僵硬站在那里打招呼:“婶子好!”原本被吵的生气的阿金娘瞬间喜上眉梢大笑起来,嘴巴张得很大,眼睛眯成一条线:“快进来,进家喝碗水,凉快凉快,我们慢慢聊,阿金马上就找人给叫回来。”
小碗跟在婆娘身后,低着头,迈着轻盈的大步伐走进阿金家院子。汪、汪、汪,院子里的大狗叫得凶猛,她们不禁抽了一下,怕的要命。“去,小黑,这是亲戚,别叫了”。这狗很通人性,听懂了主人的教训,赶紧躺在自己的窝里,眼睛却盯着这边的动静。邻居们老的老,小的小大概十几个人,看着门是开的,都走了进来,站在院子里聊天,有的逗着狗玩,有的自觉拿起水瓢舀水喝。
“瞧这闺女多好,一看就是持家的好手!“一进屋表姨说话了。
“长得也不赖,我家阿金保准能看上!”
小碗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不是滋味:“也不问我啥意见,对方的人我都没有见呢,万一是个粗鲁的大汉,我可不愿意!”
“阿金回来了!”院子里玩耍的一个小孩大叫。
他穿着泛黄的棉制白衬衣、蓝色裤子、洗的泛白的黄球鞋急匆匆跑来。他没有进院子,只是站在驴槽边的石头上斜眼朝屋内望去:“这女的不错,打扮的很素雅,看起来像是过日子的,长得么也不赖,大眼睛,皮肤很白,不知性格咋样,听我话不?”他低头偷笑。
听说阿金回来了,小碗仍旧低着头,但是眼睛却朝门外偷偷扫了一圈,看到了驴槽边的阿金,她的脸热噗噗的,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紧张、害羞、喜悦,这种复杂的感觉第一次集合起来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