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母亲一脚跨进店门,她声音洪亮,目光咄咄:“吴长河,你该醒醒了!在领导面前,肆意胡言,弥天大谎,难道你就不觉得这话令人作呕?”
在座的人顿时愣住了,目光瞭向母亲。
吴长河表情由惊恐到铁板:“太放肆了,敢来这儿教训我!”
母亲不等他把话说完,把腰一叉:“你错了!今儿我要扒下你这身警服。”
张世友板起了他那张鞋底子脸,指了指领导,又指向母亲:“她是谁呀,如此野蛮?”
“给我闭嘴,你身为考官,竟然与小人同流,对一个求职心切的孩子,做出如此下流勾当,我看你是不想当这个官了!说,吴长河这种小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这,简直一派胡言。”张世友抬起手胡乱瞎指。
吴长河“腾”的站了起来:“你她妈的纯粹是个疯婆子!你再敢胡咧咧,小心我揍你!”
领工区宋指导员当时也在考场,他心里明镜似的:品正是被张世友算计了,他也料到,母亲会摆平这件事。他见这事态,立马插话说:“吴长河,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可以张口骂人呢?”
吴长河站在那儿,怒视着坐在他身边的宋指导员,边说边指向母亲:“她血口喷人,我揍她都是轻的。我TMD这条命是从枪林弹雨里捡回来的,我怕她!”
母亲反而冷静了:“好,你竟敢目无领导,出言不逊,我就让国法来治你的罪!”母亲说着,扬长而去。
这次铁路招工,共报名29个人。张世友以节省时间为理由,提前找了个较大的场地,并排摆放好29根枕木。负责摆放枕木的名叫刘玉祥,他是父亲手下的一个班长,他和父亲向来不对付。这次父亲又当上了工长,他心里又嫉妒又憋气,吴长河和他是酒肉朋友,他受吴长河指使挑了一根最重的楸子木放在了5号位置,品正被编为5号,29人对号入位。29根被沥青煮过的新枕木,宽窄长度差不多都一个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品正算计了。
母亲心里明白,品正在性格上若是随了她,就不会让对方阴谋得逞。事后,那29根枕木又归了大堆儿,显然现场破坏,已无凭无据。母亲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她要借此机会扳倒吴长河。不然,她咽不下这口气。
母亲从国营小饭馆出来,直接去了部队设在芦村站的接待所。接待所就在国营小饭馆的斜对面,南北向马路的东侧,吴长河心里不安的坐在餐桌前透过玻璃窗,眼瞅着母亲进了招待所。
在座的二位段领导一时茫然不解:张世友和吴长河到底怎么惹着的母亲,他们想搞清楚缘由,但又不好明问,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宋指导员能猜出一二。他觉得母亲临走时甩出的那句:“要让国法来治你的罪”,绝不只是一句气话。看来吴长河是做过触犯法律的事。
张世友故作镇定的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冲老宋问道:“老宋,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到底是谁呀?”
宋指导员回答:“噢,她是刘继承的爱人。没事,没事。来,咱们接着喝。”
吴长河没端酒杯,脸色很难看。他点着了一支烟,那只夹着香烟的手微微抖动着。
张世友放下酒杯,夹了口菜,看了看吴长河,问道:“长河,你没事吧?”
“没事,来,来,喝一口。”
在座的又随意呡了口酒。
芦村站站长杨保昆随意问了两句:“老吴啊,案子有进展吗?我听说地方公安局也插手这个案子了?”
吴长河一副牢骚满腹的样子,说道:“这列货车从南到北沿途待避了好几次。非TMD把咱芦村站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这不是瞎扯蛋吗!我看了,芦村站纯粹是后娘养的。”吴长河虽没正面回答,但说明了这个案子没破。
这是三天前发生的铁路货运物资被盗的案件。有一列从南方开来的货车,在芦村站待避了将近半个小时,让过两列上行的特快列车,才把它放行。这列火车拉的全都是军用生活物资,车厢门子全部是铅封的。等天亮这列火车到达终点站,才发现其中一节车厢的铅封已被人破坏,车厢内被盗走了十二竹筐优质鸭蛋。虽说被盗的是生活用品,但性质非常严重。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年靠近铁路的几个村子,可以说通吃铁路。煤、粮、油、土特产等运输物资,雁过拔毛。但从来没有谁敢破坏铅封,盗走车内物品。村里是有不少壮汉在铁路货场当过装卸工。一些可疑的村民都被公安局的人问过话。有的人说了大实话:“火车上明摆着有那么多好东西,谁见了不眼红?老百姓缺吃少穿的,日子苦,偷了公家的九牛一毛,那还叫事儿!”可老百姓也知道深浅:啥能动,啥不能动。那闷子车里装的全是好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门子上有铅封。那铅封就是国法,动了,就要入大狱,谁敢?……
有的人还说,大伏天里钢轨热的起了个大鼓肚,还不是广大村民大盆小盆的水生生把胀出的鼓肚泼了回去?还有那一次,闷子车里着了火,还不是广大村民帮助把火扑灭了,抢救出各种布鞋,堆得满地全是,村民们生生没往家拿一双鞋。说起这两件事,当时母亲和一些铁路家属也参加了,那场面十分感人。
关于这起案件调查范围之大,就连铁路家属的一部分人也被铁路派出所叫去问了话。母亲也被叫去派出所问了一次话。芦村公安部门的人,谁都不知道母亲的真实背景。段国安已升到公安部任要职,他和母亲有过两次书信往来。信中嘱咐母亲,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过去。十年前,母亲来芦村,没有告诉家乡任何人,她像是人间蒸发了。她早已改了姓名,叫乔丽华。
母亲知道,当初段国安让她改个姓名,完全是出于对她的生命安全考虑,因为必定还有许多国民党特务一直潜伏在大陆。随着新中国政权进一步巩固,母亲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她跟派出所所长杨林松没客气,说:“那天夜里有大雾,那列火车停在南站台,而恰恰那节被盗车厢,正对着栅栏豁口。从时间上断定,只有吴庄子的人,才有充足的作案条件。你们不动脑子,瞎扑腾,错过了最宝贵的时间,造成赃物转移。现在竟然怀疑到自家人头上,愚钝。”
那杨林松把桌子“啪”的一拍,桌面的茶杯都蹦了起来:“乔丽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给我放规矩点儿。”
母亲也冲他吼道:“我作为守法公民,有权指出你的错误。我提醒你,不管你以前有多大功劳,你再滥用职权,任意践踏一个人的尊严,那你就该挪挪位子了。”
杨林松是新调来的,还不到半年,没跟母亲发生过冲突。只听说过母亲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滚刀肉”。母亲的这番话,令他吃惊。也觉得之前对母亲的问话过程有些习惯性的审问口气,不十分妥当。没等他向母亲道歉,母亲气呼呼的离开了派出所。
说到母亲去了部队接待所,所里只有一名解放军战士,长期吃住在所里。这个战士是五年级的老兵,名叫李洪生,他也是S省人。
母亲和他很熟,论过老乡。他帮母亲打通了县公安局的电话。电话打到了局值班室,母亲直接让局长接电话。听这口气,那值班员非要问清母亲姓氏名谁。
母亲呲儿了他一句:“让你叫,你就叫,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值班员害怕了,赶紧叫来曹局。
母亲直截了当:“铁路军用物资盗窃案,我已断定是吴庄的万桂英所为,马上逮捕突审,机不可失。想知道我是谁,就给公安部的段国安打个电话吧!”
曹局听省公安局的人提起过段国安,他还以为电话里的这个人是省厅的什么人物,他马上调集了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亲自带队,五辆警车浩浩荡荡驶向了芦村站。
车队穿过了芦村镇,又经过了路两旁的三个村子,高赵村,大王庄,小王庄。再往前,路旁是国营马车运输公司。过了运输公司,路西是国营回民饭馆等等。这条较直的南北马路,越往南路面越高,到了头,路呈丁字形,东为铁路货场,西为铁路几大系统单位所在地,正前方是芦村站候车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