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已近酉时,天早已黑了。街坊里透出荧荧烛火,教坊里丝竹声不时传来。冯提莫兄妹一行人骑着马正走。忽然暗巷里冲出十数个人来,都蒙着面,阻住去路。
冯提莫醉态朦胧,在马上乜斜着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挡住道路干……干什么?”
当中一个满身筋肉的黑衣汉子,摇着手中的扇子,道:“爷几个也不干什么,只是最近手头紧的很,路上借俩钱儿花!识相的留下买路钱,还有这匹马,俊的很,也留下。只要你们识相,爷绝不为难你们,放你们过去!”
冯凤叱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我们是乌孙国使。就凭你们几个小毛贼,也想打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识相的,赶快滚!不然官府一到,你们都是死罪!听明白没有?快滚!”
黑汉子道:“吆嗬,吆嗬!看不出这小子,毛还没长全的,倒好大个架子!实话告诉你,你们不是乌孙国使,咱们还不劫呢!”
旁边的人道:“和他们费什么话!动手,一会儿官兵来了!”
一声招呼,众人齐上,把他们紧紧围住。
一时间众人斗成一团。饶是冯提莫兄妹有些武艺,手下人拼命护主,但一则冯提莫此时已是大醉,二则这些人有备而来。片刻间冯氏兄妹等人已经落于下风。
“乒乒乓乓”,刀剑相交,夹杂着呼斥之声。
十几个蒙面人紧紧逼过来,三个卫奴虎喊连连,想拼命保护少主逃走。三护卫虽说竭力厮杀,但对方人多,不一时已是办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幸亏敌人刀剑一碰上冯提莫的剑便纷纷断落。因此众人知道他手中是把宝剑,心内忌惮,一时不敢过于迫近。
冯提莫大醉之人,手脚无力,用力过猛,从马上摔了下来。黑衣汉子用剑抵住他的胸口,喝道:“都别动,否则咱手上拿不住劲道,要伤了他,你们可别怪咱!”
冯凤和几个卫奴正持刀剑抵挡进攻,眼看大哥被控制住,却一时无计可施。
几个蒙面大汉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得手,不想半路了杀出个挡横的,只得分出两人对付刘病已二人。这边攻势顿时大减。
冯凤面容失色,正在惶恐无计,突然见有人来援,不觉精神大振。抬眼见刘病已,满眼惊异之情,不过形势危急,顾不得说话,只说了声“多谢相助!”正说着,突然对着刘病已大喊一声“小心!”
刘病已感到一阵劲风袭来,忙一偏头,一支云箭擦身而过。刘病已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这次遇到劲敌,对手不但人多,而且计划周密,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有同伴暗中施冷箭策应。正想到此处,忽听埙声传来,刘病已知道另有敌人暗中有人瞭望,随时给自己人发信号。
正想着,又有一箭射来,刘病已把剑一挥,当的一声,格掉暗箭。对身边的人道一声:“小心冷箭!”,一招“乌龙摆尾”,虚晃一枪刺向面前敌人,趁敌人躲闪之际,紧接着一招“游龙戏凤”,“举火燎天”跟进,敌人左支右拙,刚刚躲过前边,后边一剑又刺来,只听一声惨叫,已是被刺中倒地。
趁其他敌人一愣间,刘病已又接连虚晃几下,做一个假动作骗过对手,瞅准机会,一剑削中另一个敌人左足,那人喊叫一声倒地,戴长乐紧跟一步,一剑刺去。
剩下的五个敌人,见自己人一瞬间被杀死两个,不禁气势大沮,攻势放缓。
正在这时,官兵赶来。远处埙音一变,敌人听到信号,无心恋战,虚晃一剑,顿时做鸟兽散。
官差一边查勘现场,一边带众人到官衙问讯。要众人拿出文牒查勘身份。冯凤拿出符籍,一个胖胖的官差看了,急忙换了一副笑脸。乌孙国使冯嫽夫人长安城内谁人不知!一看是冯夫人公子,自然恭敬有加。
查验明白,官府恐另生枝节,派人护送冯提莫、冯凤回府。另外上报京辅都尉赵广汉那里,四处追查贼人不提。
冯提莫、冯凤感谢刘病已、杨恽、戴长乐救命之恩,千恩万谢。要回长安之后,禀明母亲大人,亲自到府上拜谢!
刘病已听说到府上拜访,心里不禁苦笑。心道自己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府上?不好明说,只是逊谢。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江湖中人济危扶困之义,不必介怀。”
冯提莫一拉刘病已,道:“好朋友!”
说着解下腰上宝剑,双手捧着,递过去!
“这个,感谢!”
身边冯凤见他这样,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哥,你……,这可是父亲大人心爱之物,他老人家嘱咐过……”。
冯提莫拦住冯凤,不让他说下去,“父亲大人给了我,就是我之物,他那边等我回去说。”
刘病已见他如此郑重,又刚才看到敌人的刀剑一碰到这把宝剑就折断,知道是难得的宝物。因此一拱手道:“多谢盛情!只是君子不掠人之美!如此贵重之物!在下绝不能收。还请收回去!足感厚谊!”
哪知冯提莫听了,面现愠怒之色,眼睛盯着刘病已道:“你,看不起我这个朋友!”
冯凤忙道:“刘公子,我哥哥一片真心,感谢诸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乌孙习俗,如果赠送礼物,别人不收,就是看不起人,会被人耻笑!因此,还请刘公子收下!”
刘病已一看,再不收恐怕尴尬,因此只得伸手接过宝剑。看那宝剑,水犀剑鞘,鞘身七星嵌宝。拔剑出鞘,通体雪花一样的花纹,泛着寒光,一阵冷森森寒气袭来,几人打个冷颤。虽然剑薄如纸,拿在手里却比一般宝剑沉重。剑把也是嵌着西域美玉,用银丝缠绕,金丝勾勒。果是一把好剑。
冯提莫见刘病已收了剑,不觉大喜,道:“好兄弟!”
又用手拉着刘病已比划着,又像磕头作揖的样子,“咱们,兄弟!兄弟!”
冯凤道:“我哥哥说你们慷慨狭义,想与你们结拜为兄弟!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刘病已、杨恽、戴长乐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长这么大,还没有想到要与一个胡人结拜。
冯凤见众人迟疑,便道:“要是你们不情愿也就算了!我哥哥他……”。
刘病已忙道:“我们绝无此意。如果能与令兄结拜,那也是幸事!哪里会不情愿!”
冯提莫听了大喜,当下众人就撮土为香,先向天地叩头,然后彼此拜过,结为生死之交。
众人序过齿,冯提莫年最长,为大哥。戴长乐次之,为二哥,杨恽序三,刘病已最小,行四。
当下众人结拜已毕。冯提莫兄弟要跟随官差协助办案。只得定下时间,来日再会,痛饮一番。当下众人依依作别。
三人辞别回来,路上戴长乐埋怨道:“好嘛,咱们平白无故又多了个外番义兄。只是咱们这义兄也不晓事,咱们弟兄好歹帮他一回,也不说拿钱谢咱们一谢!这算什么?拿两个谢字就算完了?”
刘病已笑他道:“施恩图报非君子,你倒不要小家子气!”
“你倒大方,咱们的命是不值钱的?你不知道那会儿有多危险?我都险些被削了鼻子去!要不我也不说,这不是手头紧,没有办法嘛!”
刘病已大笑道:“这才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了!我知道你又去赌,输了钱了!我补给你点吧!”
说罢,荷包里掏出些青蚨给他道:“我也没有许多,你先用着。”
杨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财奴,把钱看的那么重!我看那人虽然是个胡人,倒是个慷慨汉子!”
“我也并不是贪财,只是他们受人恩惠,自当有以补报,方不失礼节。这算什么?”
腰袋里摸出钱来,约有一镒金,杨恽顺手交给戴长乐道:“这些钱你拿着,就当他们给你的谢仪。只是以后少要吃酒!”
“当得,当得!”戴长乐也不推辞,笑眯眯的收了。一路无话。三人回到城内各自作别。
刘病已自己回到掖庭。一到掖庭自己的住处,同室的暴室啬夫许广汉,见了刘病已,笑道:“呦呵,我们的少侠回来了!小兄弟,这些日子你又到哪里去了?害的我连个一起吃酒的人都没有?”
刘病已知道他一向落拓,虽然比自己大许多岁,但从不自恃年长,一直和自己兄弟相称。平时和人容易相处,又好喝两杯。因道:“我跟着外叔祖洛阳跑了一趟,外叔祖要我跟着历练些世面,学些生意经!”
许广汉听了,笑道:“那也罢了。你走了之后,张贺大人可派人找了你好多次,不知道有什么事?哦,对了,还有一个小姑娘来。找过你,那小姑娘长得可俊,怕不是你的相好的吧?”
刘病已红了脸,道:“你净开玩笑!哪有的事!”心里却在暗中思忖,那姑娘是谁呢?
许广汉自认为一语道破刘病已心事,甚是得意,又道:“呦,还不好意思呢!和大哥说说,他是谁家姑娘,说不定我知道,到时我去给你说媒,做个冰人如何?”
刘病已道:“许大哥不要取笑,绝没有的事!”
许广汉正容道:“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哦,你看我光顾着说了,那小姑娘留了一封信,要我交给你。”
说罢,拿出一块细绢,上边写满了字。
刘病已打开看时,只见上边写着:“一别之后,忽忽数月,弟如黄鹄,兄做江渚,今有鸡犬之会,弟若有暇,来莲台一叙,足慰渴怀。专等!”下边写着日期。
刘病已看时间,已是一旬之前。便问道:“原来是我以前斗鸡会上结识的朋友。他叫王奉光,是他派人送过来的信。那个送信的姑娘还留下什么话没有?”
“那倒没有,只是留下这一封信就走了。”
两人正说着,刘彭祖找来,一进门就对刘病已道:“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们的大侠客,一向萍踪浪迹,这一次又不知道仙游何处?云停何方?好嘛,这一去就是两个月!”
许广汉见是他来了,便问道:“令尊大人可在家里?刘病已回家,我正要让他去拜见大人。”
刘彭祖和刘病已年龄相仿,自幼与刘病已同窗,二人一起长大。
他原是右将军张安世三子,大哥张千秋,二哥张延寿。因为张安世大哥张贺有子早亡,膝下无子,过继给张贺承祧。
张贺昔日曾在故太子府做太子舍人。颇受故太子刘据信用。后来巫蛊案发,太子一门被害。张贺因为感念太子旧恩,自幼抚养刘病已,胜于自己的孩子。
又让刘病已和张彭祖一起读书,自己亲自课读。每日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钱来,周给衣食,四处延请名师,悉心培养。
所以刘病已虽是自幼父母相违,却一点也没有耽误受教。这次张贺找刘病已,自是有话要说。
刘病已问道:“不知张伯找我有何要事?”
刘彭祖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找了个东海大儒澓中翁,每天子曰诗云,不知所云。也要教咱们读书。据我看就是个酸腐老书虫!”
许广汉见二人毕竟年少,世事缺些历练。因道:“你们毕竟年青,像这种天下闻名的明经大儒,多少有钱有势的人请还请不到呢!”
张彭祖倒不以为然,嘴一撇道:“什么明经大儒,不过是个靠讲书混饭吃的油嘴光棍罢了。他有本事,还自己写书呢,也不必靠前人的书混嘴吃!”
刘病已道:“倒也不必这样说!是不是混饭吃的光棍,要看他有没有真才实学。”
许广汉本待要再说,想想这些事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清楚,还是留着二人慢慢历练吧。因此也就一笑作罢。
张彭祖又道:“光顾着说话,我就忘了。家大人让我来看看,还要邀请许叔一起过去。”
许广汉一听,连自己也邀请在内,不知何事。只得和他们二人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