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名士兵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束手无策,主将未在,大家一筹莫展。
远处烟尘又起。
钟少陵带数十人回到这里,早有士兵焦急的向他通报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钟少陵心下焦灼,暗自思忖,山匪劫路无非是为了粮食,刚刚来的山匪人数不多,是没办法从这么多人手中抢走这几十车粮食的,因而他们掳走了少钦,少钦必然要救,只是不知多少粮食才能满足这帮山匪,若与山匪纠缠太多,又恐贻误了军事。
“左副将,你重新整饬军队,将军队带到刚刚那处开阔之地,暂且安营扎寨,一天后我若还没有回来与你们接洽,你们便自行启程,切忌不可贻误军粮交接的时间。”
钟少陵孤身入山,才走至山口,早有人等候,将他押入红叶寨。
一路上山,他却感到颇为讶异,小小山寨却戒备森严,到处都有明哨暗哨,每隔几里就换一批人交接押他上山,山上人各司其职,面色严肃,丝毫不见山匪们常有的流里流气和逞性妄为。
他被押送到一座建筑稍微宏伟的祠堂前,应该是这座寨子的主殿,堂内一人负手而立,身材挺拔瘦削,与一路见的魁梧身材大相径庭,看起来倒像是个书生。
此人听闻身后异动转过头来,见到钟少陵笑脸迎来,“早闻钟将军少年英雄,如雷贯耳,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然传言非虚。”裴籍向钟少陵作揖行礼,钟少陵也同时回礼。
裴籍将钟少陵引入上座,砌上一壶上好的龙井,与他高谈阔论天下时势,就是不谈钟少陵此行的目的。
钟少陵按捺不住开门见山的说:“不瞒裴军师,此次我率军正是前往前线作战,只是途中我往前方探路时,舍弟和红叶寨中兄弟发生了误会摩擦,被劫上山,还望军师通融放过舍弟,我即刻派人前往林平,愿以十车粮草答谢。”
裴籍深锁眉头,沉吟良久,道:“唉,我也是刚刚闻得寨中人竟劫了钟小将军上山,痛责了他们一番。只是这寨中事物,无论大小,悉由寨主一人抉择,不巧的事,今日寨主辰时未到便已出山,不过,钟将军请放心,大概最晚不过申时末,寨主定能归来,钟将军权且安心在此处歇息片刻,大可放心,红叶寨定会尽全力招待好钟小将军。”
钟少陵知道这是一番拖延之辞,只是如今孤身在此地,对方言真意切,只得暂且听从安排,等见到红叶寨主再做定夺。
他被安排在红叶寨一处略为偏辟的亭轩,倚崖而建,风格雅致,与红叶寨内的建筑陈设大相径庭,在此处能俯瞰重山,山间美景尽收眼底。
如今正是傍晚时分,他倚栏而立,霞光万丈,层林尽染,山光雾霭中他恍惚觉得自己是遗世独立的仙者,忘记了尘世的一切……
他轻叹了口气。
“叱咤疆场的少年将军,为何在此处嗟叹?”
清朗的声音传来,钟少陵转过身,见一孱羸的身影迎着霞光向他走来。
素衣胜雪,面容白皙,虽为男子,却稍显单薄,双目澄澈,一对眉如远山含黛,横扫入鬓,给人柔和之美,却不减英气之姿。
钟少陵从来不知他看一个男人竟然也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乔羲云在钟少陵面前站定,面带笑意,“在下红叶寨寨主乔琰,今日得见钟将军,果然天人之姿,仪表不凡,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她向钟少陵施礼。
钟少陵听见他竟是红叶寨寨主,颇感诧异,只是面色未露,略一迟疑忙拱手还礼。
乔羲云浅笑,向前走了几步,在雕栏处站定,头巾随风轻扬,她缓缓说道:“不知刚才钟将军因何叹气?”
钟少陵上前几步,扶住栏杆说道:“我看这山间四时变化之景,美不胜收,可在这片大地上,现下正是战火肆虐,狼烟四起,横尸蔽野,兵连祸结。而在此处却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能让人忘记忧虑,忘记疾苦,这自然风光,并没有因为人力而有损半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万物变成什么样子,那是万物自己的行为,与天地无关,天地顺其自然,不因为外物的作用而损耗其半分,这片大地上沧桑变化,其实从未改变天地分毫。”
钟少陵苦笑,“是啊,这大易朝从恭帝至襄帝,再至奸臣齐康、李重儒,至如今的天下纷争,数十年间,多少位上位者死在权利的争斗上,可这江山依旧在这里,谁也带不走,他们留下的只有疮痍满目,涂炭生灵。”
“是啊,这样的乱世需要有个人来终结,倒悬之危的百姓需要人来拯救。”乔羲云看向钟少陵,目光如炬,“钟将军可愿意做这个人。”
钟少陵一颤,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红叶寨寨主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乔羲云没等他的回答,兀自说道:“林平…坐拥三郡,西面、南面皆是蛮夷不足为惧,安抚即可。东可联合江东,直取中原,再联合四夷吞并江东,继而收复云洲,扫平蛮夷,一统天下,结束乱世。林平富足,百姓安定,林平王深得民心,若打出顺天应民旗号,问鼎中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王者之师,挥师北上,定能使天下英豪宾服归顺,定鼎天下,指日可待……还望钟将军能早做决断。”
钟少陵惊骇得瞳孔微张,短短一番话却将天下大势看的如此明白,为林平指出了一条明路,他究竟是何许人,定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山寨寨主这样简单。
他顿了顿说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些争权夺利者,说得好听是为了天下苍生,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林平能有现在的富庶就是因为他未加入纷争的漩涡,这天下分久必合,总有人会结束这乱世,只要让林平的百姓免于战火,我愿意拱手献上权力,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拿林平的百姓,拿我的家人去做战争的祭品。”
“你不去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林平有能力自保!”
钟少陵再也克制不住怒吼出来,如被激怒的雄狮,有摄人气魄的力量,压的乔羲云再吐不出一个字。
她悠悠的看着钟少陵束带上缀的一块玉盘,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光亮,陷入往思——
“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啊?”
“我?我来自大漠。”
“大漠?那是哪里?那里美吗?”
“美,但很苍凉,那里的沙子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连绵万里一望无际,那里的星星和月亮都比这里明亮,那里的水最是甘甜,那里什么都好,只是荒凉…”
“什么是荒凉啊?”
“荒凉就是天地茫茫、孤身一人,有家归不得。”
“哦。”她似懂非懂,剥了颗莲子送入口中,旋即吐出,“啊,好苦啊!呸呸——”她没话找话,“大哥哥,你吃过最苦的东西是什么啊!”
“最苦的…最苦的是战争。”
“战争又是什么啊?”
“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东西,苦的让人浑身都痛…我希望天下人都能免受战争的苦。”
“嗯,我也永远不要吃这么苦涩的东西。”
从小长于沙场的人,才是最为厌恶战争的人,她知道他并不怕死,只是怕连累了钟家。
要让他改变想法,除非经受剥皮、抽筋、剔骨之痛,而她要做的就是送他去赴这样的浩劫!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残酷。
她轻叹口气。
“乔寨主,我与大军约定的期限就要到了,还望您通融,放我兄弟二人归去,钟某感激不尽,定当重谢,我想红叶寨也不想与林平为敌吧!”
钟少陵声音低沉,暗含威胁的味道,乔羲云收回思绪,说道:“钟将军此去可是为前线作战的史为押送粮草?史为拥城自立并未归顺林平,林平难道不拍养虎贻患?”
钟少陵神情冷漠,说道:“林平与邻邦之间的事,心中自有定数,不需要什么谋人术士妄加揣测。”
乔羲云脸色一白,钟少陵也许早就将她的目的看的一清二楚了,他拒绝的意味如此明显,使她不能再进一言,“好,令弟在寨中一切安好,我即刻派人带你们下山。”
钟少钦面色红润,干净整洁,与来时的风尘仆仆迥然不同,看样子的确受到了礼待。
他跟在钟少陵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一反常态,不发一言。
一行人将他二人送至寨子口。
临行前,乔羲云将一虎纹锦带送与钟少陵,“这锦带上饰有红叶寨的通行令纹,纹于此带之上,世间仅有一条,我今将它赠与将军,将军日后若有需要乔琰处,只需派人着此带来见,乔琰定万死不辞,以解将军危难。”
钟少陵迟疑地接过锦带,孤疑的看了一眼乔羲云,神色晦暗,良久道了一声,“多谢。”
转身下山。
钟少钦也忿忿的看了一眼红叶寨众人,随哥哥钟少陵而去。
乔羲云望着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寨主,你怎么知道这个钟少陵还会再来见你。”
“他一定会来的。”
只是那时他已经不在是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