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小镇叫青龙镇。
从公署辕门上的卫所行政区划简图来看,这是明朝一个县衙行署所在地。而从枝叶绿意、花瓣兴败以及路人的衣着装扮分析,这应该是暮春时节,偶尔见到的几株荼蘼花正在盛放,更是证明秦冲猜得没错,是三月末。
此县叫林阳县,山多林密,是个粮食年产量不足三万石的下县,隶属素梳府。
等到看见一座魏忠贤的生祠,更有明熹宗朱由校亲笔御匾“厂臣忠勇魏公祠”字样,方知来到明朝天启年间。
这生祠,顾名思义就是为活人而立的祠堂,以神相待并加以奉祀。九千岁魏忠贤勾结熹宗乳母客印月把持朝政,声威远播,阿谀奉承或惧怕者遍布全国各地,多以立祠表达效忠。不建魏公祠,大有不把九千岁放在眼里之嫌。
林阳虽然人稀财薄,可是知县花万顺害怕招致诟病,就召集当地乡绅募集资金,又私增课税,刮地三尺,共聚敛纹银八万八千两,在县衙之东选一块风水宝地立祠颂念。历时一年多时间,魏公祠得以告竣,并塑魏忠贤金身一尊,迎接时稽首长拜,极具孝谨,后被东厂缇骑列为忠厚,报于提督。
生祠恢宏豪华程度力压州府,与当地民生形成极大反差。此事一过,花万顺保住乌纱不讲,半年后,就擢升为素梳府知府了,又迎来熹宗御赐金匾,终成阉党忠实走卒。
姝皇不料宝驹驮她穿越历史的迷雾,第一站竟然是晚明颓世,而秦冲却是心知肚明,因为,按照他和凤卿的约定,如果他到2070年的未来世界读研时,历史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水,凤卿将会设法把他送到古代亲身游历,起底就是明朝末年。
好在这一时期思想相对开放,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过于严苛了,为此,爱情的种子很容易萌芽。
此时已到中午,姝皇、秦冲二人各牵一骑,缓步走在集市上,看到两旁水果摊以及不远处的一家粥铺,才发现口干舌燥,已经饿了很久了。
正要寻个酒馆打尖,忽见左边的拐角胡同里围着一群人,不时有妇人的哭叫声从人群中飘出。
秦冲生性侠气豪情,尤为听不得女人的哭声,一听那里犯了这么大的动静,猜想肯定有人要被欺侮死,因此忙将马缰交到姝皇手里。
走过去拨开围观人群,见一位农妇正瘫坐在地上,旁边滚落着一个鸟笼。
农妇身穿褪色圆领布衫,绀布包头,青布围裙,正坐在地上恸哭,时而拿巴掌拍地,时而抚两下鸟笼,看上去绝望至极。
“我的孩子呀,那只鹪鹩是被野猫叼走的呀,其实,它并没有去找它的娘亲。娘不该骗你,娘不该去找野猫,快回来吧,娘好想你呀。”
“我本想告诉他实话,又怕他难过。我说,鹪鹩飞跑了,它想它的娘了。孩问,那它还会回来吗?我说,它本来就属于外边的世界。孩问,那鹪鹩能找到它娘吗,会回到它娘身边吗?我说,会的,可能,它已经在它娘亲身边了。孩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说道,太好了,它没有迷路。呜呜,我可怜又善良的孩啊。”
农妇唠唠叨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看起来非常可怜。
秦冲很快便听明白了,这时,姝皇拴好宝驹,也挤了过来,因为没有秦冲那么高,挤到秦冲身前,踮着脚跟观看,她也是满眼的同情。
原来,农妇带孩子来县里赶庙会,提着鸟笼去看戏,戏园不让带,就将鸟笼挂在一棵小树上,不想散戏出来笼中雏鹪鹩不见了,农妇怀疑是被野猫吃了,又害怕说出实话让孩子伤心,就谎称它飞回家了,然后佯作去找野猫算账,不想,回来以后,只看见鸟笼,孩子却不见了。
“一定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听说那些人贩子专取孩童脏器买卖,然后抛尸于野外。”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快嘴小哥话不留量,忽然冒出一句。
“说的有道理。这几年小孩的确失踪不少。走吧,走吧,唉。”
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摇头叹息之余不少指戳,又有实在于心不忍者,就扔一两枚铜钱到妇人近前,或是碎银,留给孩子买口薄棺材,再添置一些过路新衣。
又是人贩子!
记忆中,K国人贩子猖獗难控,不想明朝末年也是这样,古往今来,天诛不尽地灭不完,实在太可恶!
秦冲紧攥着拳头,可因一时半会插不上话帮不上忙,又不免有些苦恼。
站在他跟前,姝皇听出了他的加速的呼吸,转过脸柔声问了句:“你真想帮她找回孩子吗?”
秦冲咬牙切齿道:“逮住那帮毫无人性的人贩子,我非杀光他们不可,然后掏出他们黑心喂狗!”
姝皇掐指算了几下,这时忽然说道:“快跟我走!”
说着拉住秦冲的手臂,疾步走到那个农妇跟前,速速说道:“大嫂,半个时辰之内,若能赶到沙塘塆,兴许你的孩子还有救,想要孩子,快跟我们一起走。”
也不容农妇多言,就叫秦冲把农妇挟在腰部,顿时人流自动开路畅行,姝皇跑过去解开树上的马缰,秦冲已将妇人搁于马背,纵身上马,直往青龙镇正西方向而去。
“沙塘塆是个什么地方?”
“你断定孩子是被拐到那里吗?”
扬鞭快马,穿越林海古道,秦冲担心误判将会害了孩子,惴惴不安的连连发问。
姝皇胸有成竹,“等一会到那里,你就全明白了。”
“驾,驾!”扬鞭策马,一前一后,过隙白驹和过隙红驹被驱赶得的卢飞快,其实姝皇比搭在她身前的那个农妇更急。
可这次不是穿越时空,而是纯粹的地理空间,道路里程在那摆着,真也不能胡乱加码。
马铃铛哕哕由远而近,姝皇、秦冲并辔疾驰着。
忽然,两马同时前蹄腾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向后鞧着屁股,连连后退,无论主人怎样控辔提缰也都来回踅地,不敢近前。
“吁——”
姝皇单手提缰,另一只手急忙仗剑护住马背上的农妇,一者防止农妇遭受坏人袭击,再者怕她从马背摔下去。
秦冲则是迅疾跳下过隙红驹,拔出佩剑,挡在姝皇那匹白驹的前头,护住了姝皇。
白驹终于止住惊跳,这时,姝皇也跳下马,长剑在握的严阵以待。
十几米开外,一个赤膊男子踞坐古道正中,胸脯刺一只张嘴金鳄,后背黥一条盘尾青龙,光头剃眉,满脸横肉,一看便知是个恶人。
奇怪的是他跟前摆放两个笸箩,笸箩里边放数个曲颈瓷瓿,高不过两寸,红布罩顶,也不知里边装着何物。
看见姝皇仗剑亮刃,赤膊男子哈哈大笑,操着外乡口音说道:“俊男美女,刀兵非礼也,手放下,放下,请来这边看,我这里有一方祖传妙药,非常适合你们旅途受用。”
说着,便拿起一个曲颈瓷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