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岁,父亲开了家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大一点的杂货铺子。母亲是镇上的老师,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父亲与人为善,左邻右舍有口皆碑,母亲在学校亦是兢兢业业,德艺双馨。
附近有孤儿寡母的,需要帮助的,但凡力所能及,父母都竭尽所能去付出自己的帮助。
老家镇子不大,民风也淳朴,时常有流浪至此的人乞讨,每当乞讨至我家时,父亲总会给予帮助,讨饭的就给点钱,让他们能够归家,开口要钱的就给点饭菜,也倒不至于让人骗了去。
那个时候不懂,父亲便说我还小,不知人心险恶,但又怕别人是真的需要帮助,所以讨饭的就给点钱,讨钱的就给点饭菜,这样虽无大功,但也不会有大错,不会助长那些四肢健全的懒人懒汉。
母亲受外祖父的影响,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每年都会带父亲去附近寺庙烧香供奉。
老来得子的他们认为是菩萨保佑,所以对儿子疼爱的紧。
可惜天有不测,在我十岁那年,父母带着我去参加庙会购置年货,顺便进庙礼佛。
一家三口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归来时遇见一老和尚乞讨,老和尚讨要食物,父亲见状,拿了些钱财给和尚,和尚没有接父亲手上的纸币,说只要些素食斋饭就行,可是刚置办完年货的父母又哪儿来的素食斋饭呢?
老和尚见此笑着摇头离去。
一家三口回家途中见有一包子铺,于是父亲跑去买了些许素包和馒头,叮嘱母亲看好孩子和年货,他转身朝着老和尚离去的方向追去。
父亲送完馒头归来穿过马路时,一辆超速的摩托车迎面而来,驾驶员重伤,父亲倒地不起,抢救无效。
十岁的我抱着新衣服,拿着糖葫芦就站在路边,看着父亲被撞飞倒地,也看着母亲抱着父亲歇斯底里。
“后来呢?”曾道长叹了口气后对王哲问到。
王哲自嘲的笑了笑说:“后来啊……”
母亲遭此丧夫之痛,可也没办法呀,她还能如何呢?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除了振作坚强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那摩托车驾驶员的家人说是由于父亲穿马路才被撞得,所以找我家里赔偿,然而驾驶员酒驾超速闯红灯才是事故的原因。
和所有狗血的故事一样,驾驶员家里有关系,所以事情最后判决我父亲和驾驶员各担一半的责任。
可我母亲不服啊,当然那家人也不服,我母亲不服就到处去申诉上访,而那家人不服就跑到母亲学校里去闹,又加上学校面临了母亲上访的些压力,导致母亲工作也丢了。
工作丢了后,母亲就更加想给父亲讨个公道了,于是更加疯狂的上诉,而我那时就被送去寄宿了。
我叔叔家,以为我家得了赔偿,跟婶婶一起来我家里借钱,开始是借钱,后来借钱无果后就改成要债了。
说是我父亲去世前找他们家借的钱,可空口无凭,莫须有的事,我母亲本就无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给啊,家里当家的一直是母亲,又怎会有母亲不知道的债务在外呢?
叔叔阿姨发现此招也行不通后,他们就开始撒泼造谣闹事,骂母亲是丧门星,害死了我父亲,还逢人便说我是野种,说我根本不是他们王家的孩子。
人言可畏啊,特别是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于是母亲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下病倒了,为了照顾母亲我搬回家住了。
为了节省钱供我读书和上访,母亲也不去医院,忍着疼痛守着店面,痛的受不了就吃点止痛药。
那一年我还是十岁,记忆中除了上学就是帮妈妈去邮局寄信,都是寄往各级政府部门的,记不清寄了多少,可是从未得到过回信。
时间飞逝,又是一年春节到了,母亲拿钱让我去药店买止痛药,多的零钱让我买零食,我拿着纸币飞奔,内心雀跃不止。
这一年春节,没有新衣服,没有糖葫芦,也没有父亲,可我依然很开心,不满十一岁的孩子,又能懂得些什么呢?
药店的老板都跟我很熟悉了,祝福老板新年好后,我拿着零钱跟止痛药,在老板叹息的目光中往家里走去。
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几个大点的孩子拦住了,他们穿着光鲜的新衣服,手里拿着心爱的玩具,问我有钱没,我沉默的点点头,其中一个领居家的孩子伸手让我给他……
我紧捏着手里的零钱,倔强的摇了摇头。
然后就被打倒在地了,零钱还是被抢走了,不过没关系,妈妈的药还在,用袖子擦了擦药品上面的泥巴,穿好被他们脱掉扔远的鞋子,我继续往家里走去。
那群孩子看着狼狈的我,得意万分,领居家的那个朝我骂到:“一个野杂种也敢不听话?下次打死你。”
听到这句话时,我停住了回家的脚步,天知道“野杂种”三个字对于一个目睹母亲死亡的孩子来说有多恐怖。
最后我是被邻居家的大人拖到我家里去的,门口站满了围观的人,领居家的孩子头上缠着纱布,吃着零食得意的看着我跪在家里被母亲打。
母亲拿着棍子流着眼泪抽我,抽一下就问一句知道错了没?
我抬着青紫的脸旁,看着母亲倔强的摇头,母亲再抽再问,我依然沉默的摇头,母亲便下狠手开始打了……
那棍子打在身上是真疼啊,疼的受不了我便在地上打滚,却依然一声不吭的不认错。
最后领居家的那小子被我母亲打我的阵势吓到了,拉着他家父母回去了,他父母离去前的咒骂声,直到现在都仿佛还在我耳边回荡。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母亲问我知道错了吗?我摇了摇头用袖子擦着鼻血依旧倔强的摇头。
然后才轻轻的对母亲说:“他骂我是野杂种,可我不是野杂种!”
那天,母亲抱着满是伤痕的我哭晕了过去……
醒来后的母亲就彻底的卧床不起了,早上看到母亲满头白发,我记忆中美丽大方的妈妈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那年寒假,洗衣做饭看铺子,买药照顾母亲就全都是我了。
大年三十也是我做的饭,下的鸡蛋面,我端到母亲床前,扶她起来吃的,为了不使我伤心,她笑着吃完了,还喝完了汤,摸着我的头说:“我家哲哲这么懂事,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那家姑娘……”
母亲还是没能撑到我开学就走了……
母亲走的那天,天上下起了大雪,我在门外看着天上的鹅毛大雪发呆,听着周围传来小孩子欢呼声,我内心也很雀跃。
吃过午饭后母亲让我把收起来的佛像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她,自从父亲出事以后,母亲便把家里跟佛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了,放进了一个箱子里。
接过我递过去的佛像,我看着气色渐好的母亲,觉得母亲告诉我的是真的,我天真的以为母亲的病是真的有了好转了,母亲让我出去玩儿雪。
我开心的拿着铁锹就出去堆雪人了。
母亲抱着佛像,从窗户看着外面开心的推着雪人的我,喃喃自语道:“菩萨啊菩萨,也许我们上辈子有罪,也许上上辈子有罪,也许过去都有罪,我愿意承受一切的苦难病痛以及所有的折磨,哪怕是永生永世沉沦地狱,只要菩萨能保佑哲儿平安健康的长大,哲儿是个好孩子……”
王哲没听见佛像落地的声音,也没能听见母亲呢喃的那句,哲儿是个好孩子。
“再后来,事情传的沸沸扬扬,那个老和尚得知后,找上了门来,老和尚就是我的师父……”王哲一边说着一边将眼镜摘了下来,用衣袖擦了擦,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师父找了人把我弄到了他名下领养了,后来那个撞我父亲的摩托车驾驶员也被判刑了,后来我才想明白都是师父让人处理的。”
说道这儿,王哲又自嘲道笑了笑:“这世道从来都是如此,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除了我师父。母亲下葬后我就再也没哭过了,那时我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将那些伤害过的人全部杀死,碎尸万段……”
曾道长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王哲,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他能感觉到旁边这个文静的男孩说的是是真的。
于是曾道长问道:“那现在呢?”
王哲笑了笑:“不知道,呵呵,那个时候我恨所有人,恨师父,恨邻居,恨那个开摩托车的驾驶员,恨母亲的学校,恨叔叔阿姨,恨全世界……”
曾道长拍了拍王哲的肩膀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两个人看着不远处的禁制山相顾无言。
一切都会过去吗?可我感觉过不去啊!!王哲脑海里回荡着曾道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