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心起,瞅了一眼谭公子,却见谭公子也目光炯炯的盯着镜子。虽说君子不语怪力乱神,遇见此等景况本应请大夫来好好看看才是,然而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却也不免想着镜中有何玄虚,想要一睹为快。
杏娘轻声朝镜中唤道:“洪郎,可否出来相见?此间是本县父母官方大人与谭公子,他两位皆谦谦君子,大可一叙。”
镜华灼灼,镜中杏娘俏脸微红,似有羞涩似有期盼。然而半晌,镜中毫无动静。
杏娘便又低声唤道:“洪郎?你若不愿出来相见,可否说两句话?如此不声不响,难免令人尴尬。”
那镜子果然沉得住气,半晌依然没什么响动。
谭公子朗声道:“既然镜中君子不愿出来相见,那也算了,我等自然不敢勉强。”
杏娘咬着唇,看着我两个,眼中波光盈盈,似有泪水。我不敢细看,忙扭过头去,却听杏娘勉强道:“方大人,谭公子,杏娘的确没有骗两位,这镜中洪郎,乃是百里挑一的君子,与我志趣相投,灵魂相通。然而今日事出仓促,也许他…他一时有事未能相见也未可知。”
我见杏娘如此,心生恻隐,刚要说什么,却听谭公子开口道:“杏娘,我这人天生狷介,下面的话不甚中听,你且莫要怪罪。”
杏娘抬眼看着谭公子。
谭公子道:“照我说,这镜中若有什么君子,那也是妖邪一流,放在身边终成祸患,不如早日除去,小姐好好将养,也算是度过一劫。若镜中没有什么君子,那十之八九便是小姐闺中寂寞所致,收了这镜子,无事之时找人闲聊解闷,过一时便能好。”
杏娘一愣,睁大眼睛道:“谭公子,您所说的,我竟然不能够懂。洪郎乃是镜中实实在在的人物,无事之时与我谈古论今,颇为契合,你却为何说他虚妄?”
谭公子皱眉道:“杏娘,你说他实实在在,那么他能否走出镜子拉你的手?”
杏娘俏脸一红,低声道:“此事越礼,洪郎怎能如此?我两个平时相处,都是各安本分,绝不可能有此举动。”
谭公子想说什么,却终于又忍住,转头看向我:“方大人,您怎么看?”
我抚了抚胡须,刚要开口,那谭公子却又抢声道:“杏娘,我只道两情相悦,谈古论今纵然无不可,然而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才是人之常情…”
杏娘涨红了脸,怒道:“公子这话未免轻薄,人与人之间想法未免不同,我却不愿与你争执太多,只求同存异罢了。”
谭公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杏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杏娘,我此番说话,也并非要你怎样,而是男女之情,需得看清本心。你若一意喜爱洪公子,这番折腾却也不是个事儿。你转告他,若他当真敬你爱你,就需得明媒正娶,管他是精是怪,只要他好生出来表明心意,莫要再像这般躲躲藏藏,令尊那里,我却与你两个说媒去。”
杏娘听了此言,却是怔忪了,看着谭公子,落下泪来:“公子,杏娘有你这话,平生足矣。只是我与那洪公子之间,却终究是有缘无分,镜花水月罢了。”
谭公子闻言顿时愤然:“莫非他不肯与你长相厮守?”
杏娘踌躇道:“我与他两个平日相识,只是谈文论道,从未谈及儿女私情。我虽钟意与他,然而他却未曾对我吐露半句心事。夜晚每每思量他的话,我辗转反侧,竟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若是他对我无意,我这般问他,岂非自讨无趣?我一女儿家,如何做的这等事情?”
谭公子张口结舌:“这又是从何说起?他不说,你不问,你两个一男一女,一人一妖,就这么整日说些不相干的事打发时间?”
杏娘一脸天真的看着谭公子:“那却怎样?我觉得这样很好呀。”
谭公子哭笑不得看着杏娘:“杏娘,这洪公子十之八九是妖怪之流,他耗得起,你却耗得起时间吗?你父亲三番五次暗示赵公子上门提亲,若非赵公子一直装聋作哑,你已经嫁为人妇。看你父亲的意思,若是再过些时日赵公子依然不肯提亲,那么区区在下就是你父亲的女婿人选了。”
杏娘凄然道:“只怕除去洪郎,我此生再难觅此知音。”
谭公子叹道:“杏娘,你与他只是闲聊几句,心意都未曾互相吐露,如此就说一生,怕是太过轻率。”
杏娘固执的看着谭公子:“我知道的。”
谭公子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走了出去。
我看了看他两个,却也无甚话说。
后来赵公子跟我说,云员外对这面镜子忍无可忍,终是冲到杏娘房中抢夺镜子。杏娘奋力与父亲争抢,却不想两人一个失手,镜子碎在地上,中间飘出一缕青烟,一个声音凄然喊道:“杏娘,你我从此别过,后会无期,千万珍重!”
我问郭道士,此事是否他亲耳所听,郭道士摇头:“我自然没在现场,这话是从杏娘丫鬟口中传出,真假未可知,也许是小丫鬟吹水时乱说罢。”
凤鸣兄,你却看此事如何?镜中君子与杏娘,着实可叹。对了,前两日杏娘写了一卷故事交给赵公子,说是让我们这些酸文腐儒评判评判,故事新鲜,若有空时,抄录一份与兄,一起赏析。
弟梦手书
庚子年四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