晡时[1],交战的双方又面对面站在了城门下面。韩军方面还是孟将军带着十数骑骑士。而秦军的首领则换成了吴骚,王翦以及其他七名五百主分列吴骚左右。
吴骚先拱手道:“孟将军,别来无恙!鄙人姓吴名骚,暂领秦军五千将士。”
孟将军也回礼道:“吴将军,幸会,幸会!我军此前请孔将军城内一游,礼数不够周全,见谅,见谅!”
吴骚笑道:“吴某正是为了此事约见孟将军。我军愿意答应此前孟将军提出的所有投降条件——只要孟将军确保孔将军的安全。”
孟将军笑了笑,说道:“可以。只要秦军恪守诺言,孔将军必将安然无恙地交还给贵军。不过,我们的条件现在又多了一个。”
“哦?多了一个什么条件?”
“我方十二名将士暂时不解除武装,留孔将军在城内多住三日。三日后,若秦军恪守诺言,我们自然会恭送孔将军回来。”孟将军说完之后,给了吴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吴骚自然明白孟将军增加的这个条件是为了把戏做得更真实一些,而不是信不过他。因此,他皱起眉头,停顿了几秒,看起来内心作着激烈的斗争,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答道:“好吧!不过,要善待孔将军!”
“哈哈,吴将军果然豪爽!孟某佩服!既是如此,我军一个时辰后大开城门,恭迎秦军入城!”孟将军说完拱手施礼,掉转马头回去了。
吴骚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调转马身站定了,对着七位五百主说道:“诸位都已经听见了!为了确保孔将军的安全——当然,同时也为了遵守承诺、维护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的基本原则——我们进城后,要绝对保证当初孟将军提出的几个条件。如果诸位不记得了,我再重复一遍:第一,不杀平民;第二,不杀已放下武器投降的将士;第三,不抢劫军民财物,军队日常所用,仅从原守军府库中支取;第四,不限制城内居民行动自由,若有意愿出城逃难者,尽数放行;第五,对于解除了武装的守军,其愿意加入秦军的,给予收编,不愿继续卷入战争的,准许其卸甲归田。诸位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
“很好!那我再宣布一项临时军纪:若有任何人违反了上述五条原则中的任何一条,无论其身居何位,可当场格杀勿论!入城后的头三天,我本人即会在城内巡查,遇到违纪者,当场惩处,绝不手软!所以,请各位五百主各自训诫、约束手下兵士,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着想:不要违纪!不要违纪!不要违纪!”
“喏!”
“好了,你们回去吧。接下来半个时辰,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纪律准确传达给手下将士。半个时辰后,在此集结。”
大家转身要走,吴骚叫住了王翦:“王将军,请留步!”
待大家走远后,吴骚对王翦说道:“王将军,受降之事吴某一窍不通,还有赖王将军统领!”
“吴将军请放心,这事儿王某经常干!”王翦笑道。
吴骚心想:“也只有统一前的大秦帝国的优秀战将说出这话不像吹牛!”
吴骚回营后,让司马崔夭去向手下五百兵卒传达入城之后的军纪,又把黑夫叫来,让他做几根投枪,就像当初在月姬家守卫村庄时制作的那种。
“韩军不是投降了么?怎么还要做投枪呢?”黑夫不解地问道。
“这投枪不是用来杀敌的。”
“啊?那是用来干啥的?”
“是用来惩罚自己人的。”
黑夫听得瞋目结舌,不知道接话了。
“就是说,”吴骚继续道:“如果进城后,有人不守军纪、烧杀抢掠,我就第一时间送他去见阎王。早杀两个人,就能少杀许多人。一旦兵士知道我立下的这些军纪不是闹着玩的,就不会有人铤而走险了。”
“哦……小的大概明白了。可是……用弓箭不就行了么?为何要用投枪呢?”
“秦军士兵大多穿着铠甲,有的甚至有铁甲。弓箭不足以致命。我估摸着,孔将军原部下大多数人还没见识过我的手段,我的威信没有树立起来,肯定会有人不把我当回事,把这些军纪当作耳边风。而秦军素有烧杀淫掠的恶习,我想当场抓住一个这样的人,用投枪给他致命一击,在众人心中留下巨大的冲击和威慑,让秦兵此后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哦!我明白了!”黑夫笑道:“小的这就去办!”
“嘿嘿,去吧!也就你敢婆婆妈妈地跟我提出这么多问题,换做别人早被我骂出去了。”
“嘿嘿嘿……”黑夫吐了一下舌头,像一条泥鳅一样滑溜出去了。
半个多小时后,黑夫搬着一大堆十几根投枪进来。
“黑夫!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做这么多干嘛?”吴骚笑道。一边从这一堆投枪里面挑出了三根比较直、比较长的,其他的都留在营帐里了。
大约下午五点左右,秦军全都集结在了野王城北门外的战场上。吴骚骑着马站立在阵前,对将士们大声喊道:“入城的军纪大家应该都知晓了,请务必严格遵守!这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此外,入城受降所有事宜由王将军全权负责!”
训完话后不久,城门缓缓打开了,吴骚看到城内走出来一个队伍,眼睛都直了——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所知道的投降仪式,例如有二战中日本向中国投降,在那副著名的油画中[2],富丽堂皇的大礼堂中,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低头弯腰,向气宇轩昂的中方代表何应钦双手递上投降书。整个投降场面的气氛是庄严、肃穆,投降一方表现出适度的谦卑、恭顺就可以了。
可眼前这个来投降的队伍,看起来更像是个出殡的行列:最前面的是四头绵羊拉着的一辆简陋的羊车,孟将军跪坐在羊车上,上身赤裸;十几个随从全身黑衣,扶着车、低着头,一路痛哭不已;还有八个人,同样是穿的一身黑,抬着一口棺材跟在羊车后面[3]。
注:
[1]十二时辰之一,对应每天的15~17时。
[2]指著名画家陈坚花费十年心力的鸿篇巨制《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五年九月九日九时·南京》。
[3]中国古代的投降仪式,参见《左传·僖公六年》:“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絰,士舆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