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很有意思。不过咱们聊了这么长时间科学史，我都快忘了我们之前讨论的是什么问题了？”司空有为茫然道。
“你最初的问题是：‘用量子力学的观点理解世界，就等于明白了一切？而明白了一切，就能够主宰一切？’”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讲了那么多科学史上的故事，是不是想说即使拥有现在我们所掌握的量子力学知识，离‘明白一切’也还很远？”
“是这样的。我们每一次获得巨大的科学成就，就像穿越秦岭或者祁连山这样巨大连绵的山脉，每一次我们以为登上了最高峰，结果抬头总是发现还有更高的山峰在我们前面，只是此前被眼前的山峰挡住了视线，看不见而已。那个真正的最高峰也许真的像康德预言的那样，远在我们理性思维有效性范围之外，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你的意思是，用量子力学的知识加速佛学修行，不可能达到成佛的境界？”司空有为问道。
“不可能。差太远了。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没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感觉量子力学能够加速佛学修行的进度，但同时也会给修行增加一个比成佛低得多的天花板。”
“低得多的天花板？到底低多少，能具体说说么？”司空有为不满足于这种模糊的答案。
“你又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朱伏心说。他低着头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趟，抬头看着司空有为说：“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吧。咱们跟据佛经的记载，来推测一下维摩诘居士要行那么些神通，需要对这世界有多么深刻的认识。把维摩诘居士所掌握的高深知识与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比一比，咱们就知道这量子捷径的天花板低到什么程度了。”
“也就是说，把菩萨当成科学家来看待？”
“是这个意思。可能不太合适，不过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折衷办法了。”
“这我可以理解。不过为什么说维摩诘居士呢？例如，为什么不说释迦牟尼佛，或者弥勒菩萨、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呢？”司空有为问道。
朱伏心笑道：“这是因为释迦牟尼佛不太喜欢‘秀神通’，而维摩诘居士在这方面则活跃多了。可以说，维摩诘居士几乎是所有佛和大菩萨中最爱展示神通的了。”
“原来如此。请继续。”司空有为说道。
“《维摩诘所说经》不思议品第六中维摩诘居士叙说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的种种神通，其中有一种是：这菩萨能够以神通变成佛的样子，或者变成罗汉、帝释、梵王、世主、转轮圣王的样子，又能把一切世界中任何人的声音都变成佛的声音，演说佛法。[1]”
“这有点像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啊？”司空有为说道。
“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在这神通面前，只能算三脚猫的功夫吧。”
“怎么讲？”
“首先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的变化神通没有数量限制，可以变成任何对象。其次，孙悟空只能改变自己，而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能改变他人。”
“有道理。那么这种神通对应哪一种尖端科技呢？”
“我问你，我和你的区别，仅仅从肉体上来看，最主要、最根本的差异体现在哪里？”
“身高、体重？”
朱伏心摇摇头。
“体脂含量？骨密度？”
朱伏心摇头。
“水分含量以及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干物质的含量？”
朱伏心还是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司空有为实在想不出来。
“是分子和原子的排列方式。只有从这一个层次来看待并且深刻理解你和我肉体上的区别，一个人才有可能从肉体上完全地、精准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像克隆人那样？”
“比克隆人还精确。科学家在克隆羊、克隆狗等实验中发现，有时候在毛发、眼睛颜色上等有微小差异。”
“啧啧啧。”司空有为赞叹道。
“这还不算什么。因为构成人的物质都差不多，无外乎水、无机盐、蛋白质、核酸这一类物质，因此由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只涉及到分子和原子的排列方式的改变。按照目前科技发展的速度，也许若干年后，我们人也可以办得到。但是变化成其他东西，比如说，变成一块石头，就难得多了。”
“难在哪里？”
“比如说，菩萨要把自己的肉身变成石头，构成菩萨的肉身的化学元素主要是什么？”
“碳、氢、氧、氮？”司空有为回答道。
“没错。那石头呢？”
“石头不是二氧化硅嘛。那就是氧和硅嘛。”
“非常正确。石头里的氧还好说，因为我们身体里面本来就有大量的氧原子。可是我们身体里没有那么多硅啊。这时候需要把其他元素比如氮、磷等，变成硅元素——而这种变化涉及原子核的变换！”
“我们不已经可以进行原子核变换了么？原子弹、核电站不都是？”
“可那只是利用铀等极少数反射性物质进行的啊，而且变换的结果也不由我们控制——例如铀最终只能衰变成铅。但菩萨这是进行任意的原子核变换啊：菩萨想把磷变成硅，就从原子核中拿出来一个质子、一个中子，就像从一小盒子里拿出小球一样稀松平常。”
“我还是没太明白，重新排列质子、中子，比重新排列原子，到底难在哪里呢？”
“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科学知识，宇宙中存在的四大基本力分别是强核力（strong nuclear force）、弱核力（weak nuclear force）、电磁力（electromagnetic force）以及引力（gravitation）。重新排列质子、中子，需要打破和重建强核力；而重新排列原子，需要打破和重建电磁力。”
“也就是说……”司空有为想接话，不过脑子里似乎没转过弯儿来，卡壳了。
朱伏心没继续等，接着说道：“也就是说，菩萨统一了四大基本力，干成了爱因斯坦晚年一直想干而没干成的事。菩萨不但统一了四大基本力，而且能够任意地使唤、摆弄这些力，就像我们利用弹力拍篮球、利用摩擦力跑步一样稀松平常！”
“人类也许几百年也发展不出这样的科技来。确实下辈子也别想了。”司空有为说。
“这就厉害啦？还有更厉害的呢！”
“快讲，快讲！”
“如果说任意进行原子核变换的技术已经逆天了，那么将时空玩弄于股掌之中，就只可能在科幻小说中出现了。还是说那位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他能够把整个太阳系像一个小飞盘一样拿在手中，扔到几千几万光年外，又把这个太阳系小飞盘拿回来放在原处，而地球上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天文距离的往返过程，我们觉察不到周围世界的任何变化……如果有人喜欢长寿，菩萨能够把七天变成上千万年那么长久；又如果有人喜欢速成，菩萨又能把上千万年的时间变短为七天。[2]”
“天哪！我满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了。”司空有为说。
“还有更大的神通呢！能让你脑子里仅剩下的两个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脑子的惊叹号！！！”
“那就别绕弯子了，快说啊！”
“这个神通咱们前面其实说过了。简单地说，这段故事发生在早先介绍过的舍利弗抱怨没地儿坐之后，维摩洁就从远方世界取来三万二千师子座，放在他那个小房间里，每一个师子座就相当于73.8个地球那么大。这个神通最可叹之处还不在于师子座尺寸之大、数量之多，而在于日常居住的小房间怎么能容纳下那么多天文尺寸的师子座？”
“是呀，这都不用去试，从逻辑推理的角度就无法理解了：小空间怎么能容纳大空间呢？”
“你的逻辑推理是在几维空间中进行的？”
听到这个问题，司空有为恍然大悟，说道：“你的意思是，维摩诘居士的小房间是四维空间？所以能够容纳三维的师子座？”
“不一定是四维吧，可能是更高维，毕竟两者的体积差太多了——如果都用三维空间的眼光来看的话。”
“也就是说，维摩诘居士深知多维空间的本质，并且能够轻松掌控不同维度的空间？”
“一点都没错。他把几万座木星那么大的椅子搬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就像我们把一张大纸卷起来放进一个小盒子里一样简单。”
“！！！……”司空有为果然满脑子里只剩下惊叹号了。
“这样比较之下，你能想象量子捷径天花板离成佛有多远了吧？”
注：
[1]《维摩诘所说经》，不思议品第六：“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能以神通现作佛身，或现辟支佛身，或现声闻身，或现帝释身，或现梵王身，或现世主身，或现转轮圣王身，又十方世界所有众声，上中下音，皆能变之，令作佛声，演出无常苦空无我之音。及十方诸佛，所说种种之法，皆于其中，普令得闻。”
[2]《维摩诘所说经》，不思议品第六：“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断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轮，著右掌中，掷过恒沙世界之外，其中众生，不觉不知己之所往。又复还置本处，都不使人有往来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又舍利弗！或有众生，乐久住世，而可度者，菩萨即演七日以为一劫，令彼众生谓之一劫；或有众生不乐久住，而可度者，菩萨即促一劫以为七日，令彼众生谓之七日。”
[3]《维摩诘所说经》，不思议品第六：“文殊师利言：‘居士！东方度三十六恒河沙国，有世界名须弥相，其佛号须弥灯王，今现在，彼佛身长八万四千由旬，其师子座高八万四千由旬，严饰第一。’于是长者维摩诘现神通力，即时彼佛遣三万二千师子座，高广严净，来入维摩诘室，诸菩萨大弟子，释梵四天王等，昔所未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