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有为紧握着匕首，正想等猛兽扑上来的一瞬间狠狠地给它脖子上来一刀。突然院子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黑风，不得无礼！”那大黄狗就摇着尾巴跑了过去。
司空有为觉得奇怪，明明是一只大黄狗，却要叫它“黑”风。他看那条大黄狗，嘴尖而短，额头较平，头部特征比较接近狼，半直立的小耳朵，个头比秋田犬还大一些[1]。
司空有为收起匕首，朝大黄狗跑去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一位年轻男子，身高170左右，蓄着八字胡，但从脸部皮肤和稍显稚嫩的声音来判断，年龄应该不超过20岁；身穿绀青色麻布袍服，头梳椎髻。[2]
“敢问足下来鄙人家有何贵干？”年轻男子向司空有为长揖[3]问道。
年轻男子的口音比较接近粤语，但似乎也还有一些现代的陕西口音，因此听起来像是外地人讲的粤语。
好在司空有为是湖南浏阳人，他们那儿的方言比较接近粤语，而且他又喜欢听粤语歌，大学有几个广东同学，还跟他们学过一阵粤语呢。因此他粤语虽然说得不标准，但跟这个年轻男子正常交流还是没有太大障碍的。
“鄙人是将军王翦[4]部下军士，与大军走散，流落至此。想在此借宿一宿，并想问此地离屯留有多远？”司空有为尽量模仿年轻男子的语调，但听起来还是有明显的不同。
果然年轻男子听完后面有怀疑之色：“足下不是本地人？”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司空有为。他盯着司空有为的脸看了好久，似乎司空有为的脸上有什么让人大惑不解的奇怪事物。司空有为赶紧摸了一遍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是的，鄙人自小生活在楚地，因此说话有口音。”听司空有为这么解释，年轻男子似乎打消了一些疑问。
“屯留离此地不远，不过几十里地[5]。”司空有为听了暗喜：这么说来，穿越地点定位还是蛮准确的。
“那么今年是哪一年呢？”司空有为继续问道。
年轻人又一脸狐疑了，似乎心想：这人不会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吧，连今年是哪一年都不记得了。他瞥了司空有为一眼，还是答道：“七年。”[6]
司空有为心里咯噔一下：早来了一年。去哪里打发这一年的时间呢？他正想得出神，年轻人说话了：“足下不是要借宿么？”
“是的是的。”司空有为堆上满脸的笑容。有求于人，自然要笑脸相迎，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应该都是这样。
“那你有验么？”
“验？”司空有为想起来了，在秦国，“验”就相当于现实世界的身份证，没有它可是寸步难行的。还好他穿越之前做足了功课，参照出土文物的样子，请一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用秦隶写了一个“验”。
“有的有的。”司空有为赶紧说。一边把那个仿造的“验”递了过去，并且忐忑地盯着年轻人的脸，生怕被人识破。
“司空有为？”年轻人从“验”上面找到了司空有为的名字，并没有表示对这个“验”的怀疑。司空有为松了一口气。
“正是在下。”他再次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
“鄙人名叫白风，17岁。”司空有为心想古人还真不避讳，看主人名字跟宠物狗的名字，像是兄弟俩。
“你好，你好！”他正想伸手，忽然想到握手对于古人而言似乎是很亲近的礼节，于是改为了长揖。白风微笑着还了一个礼。这时候司空有为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天都快黑了，他从上午到现在只吃了几块压缩饼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风倒是善解人意。他会心一笑，把司空有为领到一个餐桌前，说道：“公请稍等。仆为足下准备点粗茶淡饭。”然后就退去厨房了。
司空有为发现桌子很矮，大概比现实世界中的茶几还要矮一点儿。桌子周围也没有椅子、凳子，只有几条草席[7]。他想起来，秦统一全国以前，古人“坐”的姿势是两膝着地，两脚脚背朝下，臀部落在脚踵上。于是就试着按照那个姿势坐了下来。
一会儿，白风用一个漆盘端着几碗饭菜上来了，司空有为远远就闻到了香味。饭菜端上桌之后，他看到有一碗小米饭、一碟菘[8]、一碟豇豆、两片腊肉。看起来，小米饭略粗，菜都是水煮的，不过饭菜味道都特别好，司空有为顾不上吃相了，大口大口吃起来。
白风还是面带微笑地去点了一盏油灯过来，没有吃饭的意思。司空有为询问地望着他，他立即笑道：“我吃过了。”
吃完饭，天也完全黑了下来，但估计应该不到9点。可能古人都休息得早，白风把司空有为带到了二楼一个房间，房间里已经为他铺好了床。白风给他留了一盏膏灯[9]，道过晚安就出去了。
司空有为其实挺累的了，他走了将近一整天，而且是在几乎没有路的山里或者河边艰难跋涉，体力快消耗殆尽了。这会儿吃饱了肚子，胃里面舒服了，四肢却更加感觉乏力了。他躺在床上，却激动得睡不着觉。
不是他心理素质不高，换做谁估计这时候都睡不着。想象着你躺在一个博物馆里，所有物品都是战国时期留下来的文物，而且是完全崭新的文物，这些文物你不但可以随意近距离观看、触摸、拿起来放在手心里把玩，你还可以随意地使用它们；甚至你不小心打碎了哪一件文物，主人只会笑一笑，可能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还没有进大门的时候，就被门上那对精美的双兽衔环吸引住了。他只在汉代墓葬中的画像石上看到过类似的双兽衔环，不过那是刻在石头上的画，只有粗略的线条而已，可这是安装在门上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双兽衔环啊！
吃饭的时候，近在眼前的是一整套云纹漆案和杯盘，鲜艳的颜色、粗放的、野性十足的图案，比他在湖南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看到的那一套更加震撼人心。当时他在博物馆想要给那套漆案拍个照片，都被工作人员阻止了。现在他用嘴唇、舌头舔吸着筷子和碗碟，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与初恋情人的初吻都没让他这么兴奋过。
现在他躺的这个床，垫的褥子和盖的被子，连博物馆里都没有见过。
司空有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午夜才沉沉睡去。
外面天空星河璀璨。战国时代的天空纯净得像孩子的眼睛。银河像一件镶满宝石的夏衣，清晰可见。
黑暗中见到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团绳子似的东西，蹑手蹑脚地上了楼。他将耳朵贴在司空有为卧室的门上，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极轻极慢地推开门，毫无声响地走到司空有为的床前，猛地把手里的那团东西向司空有为撒过去……
注：
[1]这是一条中华田园犬。
[2]椎髻又称“椎结”，意为将头发结成椎形的髻，秦兵马陶俑可见。看起来像是头上顶了个大棒槌。
[3]揖yī，古代的拱手礼。长揖即两手拱于胸前，腰微弯曲，为地位相近者之间的交际礼节。参见彭卫、杨振红：《秦汉风俗》，上海文艺出版社，第516页。
[4]王翦，秦国名将、军事家，平定六国，功绩卓著。生卒年不详。
[5]战国时代的一里约相当于现在的300-400米。
[6]即秦王政七年。古人一般会省略皇帝年号的信息，因为一般大家都知道是谁当皇帝。
[7]椅子、凳子要到南北朝时期才普及，此前中国人都是席地而坐。
[8]菘，一种原始白菜。
[9]膏灯，是用动物油脂为燃料的灯。常温下动物油脂呈现固态的膏状，因此称为膏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