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骚跟在那令史身后一路快走。如果要拼耐力,这文弱的令史自然不可能是吴骚的对手。不过吴骚用一个大布包把那身铠甲、匕首、冬夏衣物、装了好几升饮用水的一个大水囊、还有若干干粮都包起来背在背上,那大布包随着吴骚的脚步节奏,在他背上来回晃荡,使他重心不稳,布包里那些硬邦邦的物品还不断硌着他的背,一路快走弄得他的背像是背猪八戒的钉耙挖过一耙。
他心想,当初要是带了一个65升的始祖鸟[1]大背包过来就好了。要是有那大背包,眼前这个令史小瘪三就算撒丫子狂奔他也能轻松跟上。
“令史大人,可否稍慢一点走?”
“还要慢一点,我今天的事情做不完,工钱就要拿不到了!”令史好像憋了一肚子气。带吴骚去练兵营似乎是额外派给他的活。战国时期人们生活压力很大,一天工钱拿不到,家里人可能就要饿肚子。想到这些,吴骚再没说什么,攥紧布包,一路加快步子跟上令史。
练兵营离屯留城并不近。出了城北门,一直往前走了估计快一个小时,远远望见平地上耸立着两个高高的箭楼。走近了看,两个箭楼之间通过木栈道相连,箭楼上有弓箭手警戒。箭楼两侧用削尖的木桩子围了一大圈,算是练兵营的界墙。
那令史带着吴骚赶到练兵营门口,与门口守卫的士兵讲了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那士兵看了一眼吴骚,说道:“随我来。”就转身带着吴骚从大门进入练兵营,往大营中心一座较大的二层楼房走去。一路上,吴骚不断看到有教官带着新兵喊着口号跑步而过,如果不是穿着不同,还以为是大学新生在军训呢。军营里分散地盖有许多单层小屋子,土墙、屋顶用秸秆遮盖。那二层楼房看起来是练兵营长官的办公场所,土墙、木柱子和房梁,屋顶盖了瓦。
进入那楼房大厅,见一位军官正对属下发布命令。那军官头戴冠,身披铁铠甲,小腿上裹着护腿,脚上穿着方口翘头鞋,身材并不高大,目测不到1米7,但看起来身体非常强壮,方脸浓须,脸色黝黑。
“何事?”那军官问道。
“新兵报到。”那士兵说道,并把此前那令史给他的一个木片递给那军官。
“带他入伍。”
“是。”那士兵又带着吴骚从那厅中出来,进入一间之前见到的那种单层小土屋,吴骚发现房间里已经有四个人了。房间陈设极其简单,就是五张矮脚床,床上有一些简单的寝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那四个人站立着漠然望着刚进来的人。
“整理随身物品,随后集合,司马大人要训话。”那士兵说完转身就走了。
吴骚扫了一眼,看到只有靠门口那个床是空着的,自然就是他的了。他走过去把背上那个大布包放下来,笑着对那四位战友说道:“诸位好!我叫吴骚,请多关照!”
“鄙人叫黜人。”一个高个子满脸憨笑地说道,吴骚看去,这人跟自己差不多高,略胖。胖子在这个时代真不多见。皮肤泛白,稀疏的短胡子。那笑容,与其说是和善,不如说是愚憨更多一些。
“鄙人叫黑夫,这是鄙人的弟弟,叫惊。”另一个人说道。这人名字还真贴切,皮肤也就比黑人白一点吧,中等身材,精瘦精瘦的,双目炯炯有神。他弟弟跟他模样差不多,稍矮一点而已。两兄弟都是农夫打扮,估计是种地的农闲时节来服兵役了。
还有一个人,中等个头,身体健壮,一脸的狠相,看谁都像人欠了他几百万钱似的。而且,他脸上有一道从左上额角到右下下巴的大刀疤,几乎把整个脸毁容了,不知道眼睛是怎么保住的,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吴骚把友善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转头收拾自己的床铺去了。
“他叫敏犬,是个狠角色,不要惹他。”黑夫低声对吴骚说道。于是大家都各自忙着整理自己的物品、收拾自己的床铺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兵士用一个木桶拎过来一桶清水,进来后放在门口,转身又走了。吴骚猜那是给大家的饮用水,因为这桶放在进门右边靠近惊的床铺处,惊顺手拿起里面的木勺,舀了一勺水就要喝。
只见敏犬走过去,抓住惊握着木勺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惊吓得立马松手闪开了。吴骚见敏犬这么欺负人,正想上前维持公道,却被黑夫伸手拦住了。黑夫用感激的眼神望着吴骚,轻轻摇了摇头。
吴骚也知道秦军军法严苛,如果在军中打架斗殴,就算你是占理的一方,可能也要受到严厉的处罚,只好先压下心中的怒火,待以后有机会再教训他。
这时屋外传来“叮叮叮”密集的敲击铜器的清脆声。
“快,快,快!集合了!”黑夫说道。大家迅速整理衣装快步走出屋外,吴骚也跟着跑了出来,见到一个兵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像钟的青铜乐器[2]快速走过,另一只手拿着根木棒不断敲击那青铜乐器,那“叮叮叮”的声音就是从这儿来的。
吴骚跟着黑夫往前一路小跑,发现从各个宿舍里跑出来很多新兵,估计有好几百人。这几百号人迅速地、同时秩序井然地向若干个集合地点跑去,这让他想起了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2008名军人的击缶表演。“可这些人还是新兵呀,就算受过训练应该时间也不长吧,居然就有这么严整的秩序,难怪最终吞并六雄、统一中华大地的是秦帝国。”吴骚暗自叹道。
吴骚随着黑夫跑到一处队伍里站定了,他扫了一眼,似乎是四个伍[3]一共二十人。
这时一位军官走了过来,吴骚定睛一看,正是刚才在军营大厅中见到的那位方脸浓须、脸色黝黑的军官。那军官挺胸收腹,左手收到后腰上,用毫无感情、甚至略带憎恨的眼光逐个打量着这二十个新兵蛋子:就像一个屠夫愤怒地看着手中的刀——他需要用这刀与人搏命决斗,但这刀却卷刃、缺口,不堪一用。
“小妇人们,”他开口说话了,一边走一边厉声说道:“欢迎来到地狱一般的练兵营。我是司马崔夭[4],往后一个月里,我将成为你们的噩梦。”
注:
[1]“始祖鸟”(ARCTERYX)是加拿大著名运动装备品牌。
[2]这种铜制乐器名叫“钲(zhēng)”,形状像钟,但是比钟狭长,上方有柄,可以悬挂。古代战争中,一旦敲钲,就意味着战斗结束,所有战士从战场撤退,即“鸣金收兵”。
[3]“伍”是秦军步兵的最小编制,由五人组成,设一伍长。
[4]“司马”是官职,“崔夭”是名。当时实行“郡县征兵制”,把兵役和徭役结合起来,耕战结合,根据战争或者国家的需要,按郡县征召居民农夫入伍参战。居民接受军训的年龄约为二十到六十岁。负责军事训练的军官是司马,下有戎右、御戎、乘马御等。军事训练常通过四时田猎进行。春天的称搜,夏天的称苗,秋天的称狝,冬天的称狩,都在农闲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