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吴骚并没有真的生气。在他起疑心那一刻,这事情已经让他猜出个七八成来了。可人家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一个劲地在赔礼道歉,直接说毫不介意似乎也不太好;也许按照战国时代的道德标准来看,这确实是一件很不光明的事情呢。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让我生气的倒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父老过低地推测了我的为人。我的人生信条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前面帮月姬的大哥报了血仇,又留下来保护大家安全,父老接下来还有其他的请求,只要不是我难以办到的,我哪有拒绝之理呢?”
月姬的父亲羞愧难当,一个劲地说“是,是,是!”然后又问:“但愿有机会将功补过,但愿能做任何事情让将军解开心中的这个疙瘩。”
吴骚低头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今晚三姐妹都留下来陪我,这事情就算没发生过,如何?”
月姬的父亲听了大喜过望,连忙道:“好好好!就依将军所言!”又转头低声叮嘱三姐妹:“好好伺候将军!”然后就溜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吴骚拉着姐姐妹妹的小手,把三姐妹一一牵到床上,让她们并排跪坐在床的一端。他把灯挑亮,然后自己也跪坐在三姐妹的对面,借着灯光又仔细地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光看脸蛋、身材的话,真看不出明显的区别来。
三姐妹都用不安的、忐忑的目光望着吴骚,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嘛。只见吴骚用严肃的目光望着三姐妹,突然对她们深深拜了下去。慌得三姐妹六只酥手一齐伸出来扶他,一边连声说道:“将军,将军!何以至此?”
吴骚动情地说道:“请姐妹们原谅我这个龌龊浅薄的人……”
月姬道:“将军对我们恩重如山,何言原谅?”
“其实你们并没有冒犯到我,我也没有真的生气。倒是我冒犯了姐妹们——今天晚上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让姐妹们一起来陪我,实在因为我太喜欢你们了,而不是对你们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如果姐妹们不高兴、不愿意,吴骚绝不强求……”
“将军!”月姬打断吴骚的话回道,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农夫的牛往常一天翻耕一亩地。有一天,牛要翻耕三亩地,农夫是不会不开心的。只有当牛没有把这三亩地翻完、翻好,农夫才会不开心。”
月姬说完这话,三姐妹都用羞涩中带着期待、鼓励的目光望着吴骚。吴骚心都要化了,也以充满信心的坚定的目光回望三姐妹。
灯光、月光、星光都渐渐暗淡下去……吴骚感觉坠入了无底的宇宙黑洞……那浪漫温柔的黑洞……柔和的光线又渐渐亮了起来,吴骚发现自己坐在一列高速行进的火车上。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餐盘,餐盘里有法棍面包、蛋挞和三杯水。
月姬羞答答地坐在对面,眼睛垂了下去。“月姬,吃呀!”吴骚把面包和蛋挞推到月姬面前说道。他觉得奇怪:吃东西有啥好害羞的呢?可月姬更害羞了,一双手轻轻捧起面包,娇嗔地说道:“你看着我怎么吃嘛!”
吴骚只好转过头去。
“怎么会有三杯水呢?”他抬头看看对面,月姬不见了;他转头查看身边的座位,又站起来观望整节车厢,车厢里居然空无一人。好像整列火车上就他一个乘客。
他忽然回想起来,是自己太渴了才倒了三杯水。
一旦回想起口渴这件事,他的喉咙立马跟冒烟了似的干渴难耐,于是他拿起一杯水一饮而尽,大半杯水灌进了喉咙,还有小半杯顺着嘴角留下来,顺着脖子从胸前、后背滚落下去。
凉沁沁的水紧贴着皮肤往下流淌,带走了身体的暑热,让他感觉无比惬意。
然而,由于干渴太久了,身体就像干裂土地上垂死挣扎的庄稼,一场细雨哪里浇得透?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喉咙又开始感觉到渴了。
于是吴骚又端起第二杯水,这时候干渴的干感觉已经大大缓解了,他不像喝第一杯水那样一饮而尽,而是把水含在口中,让水在唇齿舌尖间反复游荡、细细品味。水当然是无色无味的,但如果一个人很渴的时候喝过水,那他就能体会到这无色无味的甘甜。
他用同样的方式把第三杯水也喝完了。他感到全身畅快,于是放松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欣赏窗外的风景。
火车在铁轨上疾驰,火车车轮撞击铁轨接缝处,发出有节奏的“哐哧——哐哧——”的声音,餐盘上的食物也都随着这撞击有节奏地震动。
广播里忽然传来广播员那甜蜜的嗓音:“各位旅客,欢迎乘坐宝成线[1]和谐号列车。列车始发陕西省宝鸡市,终点是四川省成都市。目前列车正穿越秦岭,要钻过三千条隧道、翻越三千座大山,……”
“三千条隧道、三千座大山,听着都累。”吴骚心想。不过,火车似乎并不觉得累。火车头拉着这么多节粗壮的车厢——在一个拐弯处,吴骚往窗外看了一眼,火车简直长得一眼都望不到头——爬起山、钻起洞来,孔武有力、勇往直前,一点都不含糊。
火车钻出一个山洞,吴骚从窗口注意到外面起雾了,雾气撞击在火车车窗上,凝结成水珠往斜后方滚落……空气似乎越来越潮湿,经过一些隧道口的时候,甚至有瀑布飞泻而下,水柱撞击在火车车顶,浪花四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钻过了多少个隧道,火车像一条狂野的巨龙从最后一个隧道中飞驰而出,暴雨突然从天而降,雨幕遮天盖地,似乎要把火车整个儿吞噬……
火车头的大灯点亮了,一道光柱直射前方,穿透这遮天的雨幕,鸣叫着、嘶吼着,似乎要穿透、撕裂这无边的暴雨……
雨过天晴,煦暖的阳光照射下来,一切都那么幸福、圆满,并且正常、合理,只有一点例外——一切都是粉红色的。
注:
[1]宝成线(Baoji-Chengdu Railway),位于陕西省、甘肃省和四川省境内,北起陕西省宝鸡市,向南穿越秦岭到达四川省成都市,全长668.198km,国家Ⅰ级客货干线铁路,宝鸡至阳平关段受地形限制为单线铁路,阳平关至成都段为复线铁路,是中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