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伍且又激动了起来,说不下去了,就端起碗喝酒。
伍且说到关键之处又戛然而止,把几个忠实的听众急得抓耳挠腮。
特别是惊,他年纪小,从没有跟女孩子亲热过,正听得起劲呢,到了最期待的情节即将发生的时候,故事却突然中断了……这就像现在的小伙子们看小电影,颈部以下全都打了马赛克,只看得到演员脸上的表情,其他的都得自己脑补……你说,这能不让他急嘛?
“嘿,伍且,好哥哥,别停啊,继续讲啊!她脱光了钻到你的怀里哭起来,然后呢?……”
黑夫脸都黑了——或者应该说更黑了——惊管伍且叫“好哥哥”,但惊作为自己的亲弟弟却从来没有这么亲热地叫过他。
丁也跟着起哄:“是呀,伍且,别烂尾啊!后来呢?是不是在附近找了一些干树枝、树叶子、干草什么的垫了一下啊?山坡上的地面有点儿硬吧?”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不能让软软的娘子躺在又干又硬的地上!”黜人说道。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黜人平时呆头呆脑的,这时候却突然清醒了。
伍且涨红了脸,气鼓鼓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黑夫赶紧拉住他:“伍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别管他们,照你自己的想法说就行了!”黑夫把伍且又拉了回来,还往惊屁股上踢了一脚。
“往后,我们俩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黏在一起了。我们白天会去田野里或者山上找个没人的地方腻在一起;晚上,我经常等家里人都睡着了,偷偷爬出去,去她家找她。有一天晚上,她躺在我臂弯里睡觉,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只有七天了。’‘嗯,是的,只有七天了。’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她是说,离庄牙回来的日子只有七天了。也就是说我们俩的好日子只有七天了。夜已深了,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亭女突然坐起来,用她发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睁大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带着哭腔说道:‘伍且,你带我走吧!庄牙回来会把我打死的!’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能去哪里呢?’她说:‘去哪都行,只要是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给人做牛做马都行!’我也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一骨碌坐起来,说道:‘亭女,你真糊涂!我们能跑到哪里去?秦国只有两种人:农夫或者军士。就算我们跑走了,谁敢收留我们?被发现了,收留我们的人也要跟着倒霉的!再说,我家里有年事已高的父母,我也不能走……’她听我这么说,绝望地趴在床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她说:‘也许庄牙不知道呢?到时候我还还是可以偷偷地见面的。’可惜我想错了,不知道哪个烂舌根的东西说闲话,传到庄牙耳朵里了。于是就有了那天上午那一场架。”
伍且说完了,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火焰。
黑夫几个都不说话了,惊和丁也不再追着问细节。黑夫拍了拍伍且的肩膀说道:“兄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了。来,再喝碗酒吧!”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伍且舀了一碗酒。伍且端起来一饮而尽。
几个人围着火又坐了一会儿,黑夫站起来说:“惊、黜人,你们俩跟我去别的地方巡视一遍。伍长交代我过一阵子就要各处查看一下。丁,你就在这儿陪伍且一起守着这条河吧。”
于是惊和黜人就跟着黑夫往村子西面,顺时针方向绕着村子巡查。
在村子西面面对山坡的一个隐蔽处,黑夫发现安排的两个哨兵都睡着了。黑夫把那两个人训了一顿,又把黜人留下来监督他们。村子北面的两个哨兵还算称职。
黑夫和惊又来到村子东边的路口。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直道,用泥土沙石夯实而成,越靠近村子的路面越紧实,越远离村子的路面越松软。接近村子的一段路比较宽,能并行两匹马。沿着这条路自东往西进村子以后,沿着道路两旁矗立着村民自建的房屋,大多是平房,偶尔也有两三层的小楼房。
根据吴骚的安排,好几个青壮年就躲在进村后第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巷子里。
黑夫先向右转入北边那条巷子,看到只有两个人,挨着一盏昏暗的膏灯,坐在地上昏昏入睡;对面靠墙放着两排几米长的拒马枪。
黑夫用脚踢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的腿,那小青年像根弹簧似的跳了起来,抓住搁在墙上的一杆木头长枪,神经质地叫道:“是谁?”他旁边那个快睡着的青年人也惊醒了。
黑夫一把抓住那个人要刺过来的长枪,骂道:“像你们这样放哨,人头落地了才知道敌人进攻了!”
那两个年轻人都低下了头,拿好长枪笔挺地站着。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黑夫问道。
“还有几个人在对面。其他人熬不住,回家去睡觉了。”那个挨骂的年轻人回道。
“这么几个人,搬拒马枪都不够!你,回去再叫几个睡懒觉的过来!”黑夫对另一个人说道,那人立马撒丫子跑去叫人了。
黑夫和惊又来到对面南边的小巷子里,看见好几个人围着一盏灯。走近了一看,是一个人伸出双手扶着墙,把头低下去、背拱起来,另一个人拿毛笔在他背上的衣服上写字呢,还有个人拿着灯给写字的人照明,其他人就围成一圈看着。
见有人过来,那拿着毛笔在人家背上挥毫的人抬起头来张望,嘿,这个小老头不是左害么!
黑夫笑道:“左害公,您这是在干嘛呢?”
“嘿嘿,给小崽子们身上写一些咒语,保他们平安!”
“都是些什么咒语呀?”
“不过是‘避戈咒’、‘避枪咒’、‘避箭咒’、‘杀敌咒’什么的……”
“你们都信这个?有用么?”黑夫望着围观的年轻人问道。
“信啊,怎么不信?你看我们都写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说道,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让黑夫看他背上写的咒语。原来围观的人都已经写好了。
左害听了黑夫这话似乎有点儿生气:“哼,怎么没用?你看我身经百战,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咒语没用的话我能活到现在?我跟你讲啊,我有好多一起从军的伙伴,也不信这个。你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啊!所以现在我每年都要去他们坟前找他们唠唠,问问他们过得怎么样……”
几句话说得黑夫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左害又继续给人写咒语了。黑夫借着灯光看他写的是啥,只见这么几个篆书大字:“复疾,趣去!今日不去,以牡刀皮而衣!”另一个人背上写的是:“箭矢不来,刀戈不来,急急急急急急止。”最后那个止字写得特别大。
“左害公,请你帮我们俩也写上吧!”黑夫不好意思地笑道。
“嘿嘿,这才对嘛!我给你们都写上,保准你们在战场上消灾避难!”左害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