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庄牙“啊”地一声惨叫，抱着自己左边肩膀倒了下去。第一次没伤到庄牙要害，那骑兵准备上前再补一戈，这时候一个女人哭喊着冲过来扑在庄牙身上。
战场上的人杀到眼红时，哪里管你是男人女人，那骑兵弯下腰来要给躺在地上这一对痴情男女致命的一击，谁知道人群中又冲过来一个人，拿着长矛就往他身上刺。那骑兵只得暂时放过地上那一对，再来对付新杀出来的这个农夫。
农夫与职业军人的战斗力不在一个档次，即使这样车轮战，骑兵依然明显占据了上风。骑兵格挡了两次农夫刺过来的长矛，瞅准一个机会，头一偏，躲过刺向他头部的矛头，左手拽住了长矛柄，右手持戈一下挖在那农夫的头上，那个农夫哼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那骑兵举起戈正要结果了这三个亡命之徒的姓名，一杆投抢从黑暗中飞来，穿透了马颈。那马惨叫一声摔倒了，骑兵也摔倒在地，周围的村民手里的长枪立即就扎到了那骑兵身上。
战斗渐渐止息了，黑夫已经带着人在查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敌军是否还有活着的。吴骚从村子西头走过来，骂道：“你们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浪费一匹战马！”
他当时所在的位置离事发地点太远了，但情况紧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投抢射过来，偏离了敌人，射死了战马。
那女人却还是一个劲的哭，抱着一个人大喊“庄牙”，又摇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叫“伍且”。周围的人围拢来一看，才看清那女人是亭女。
追究事情的原委，还得把时间往前推。原来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庄牙又为了亭女的风流韵事吃醋了。
“你到底跟伍且干了什么？”庄牙一边狠狠地嚼着小米饭，一边阴沉着脸问。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能不能说点别的？女人又不是罐子里的牛奶，让人喝了一点就少一点……”亭女没好气地答道。
“你必须回答我！不然我不想活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庄牙把碗一摔，暴怒地圆睁着两只眼睛吼道。
“什么都干了！跟你干过的都跟他干了！没跟你干过的也跟他干了！”
响亮的啪啪两声之后，亭女两边脸上都留下了庄牙的红手印子。亭女捂着脸哭着骂道：“你这个孬种！就知道打女人！你有种去杀几个赵国兵看看！我看你就是没种！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没种我才去找别的男人的！”
庄牙红着眼，嘴唇和手都在发抖，饭也不吃了，抄起搁在墙头的长枪就冲了出去。
亭女挨了打，正在气头上，心想庄牙赌气冲出去跟赵国骑士对战才好呢！让赵国骑士替她教训教训他！万一赵国骑士把庄牙杀了呢？杀了他更好，杀了他，她就彻底解脱了。她甚至在脑海中想象了庄牙被赵国骑士虐杀的情形：被人用剑把头齐颈砍了，热血向上喷溅？或者被人用戈把胸扎穿，两条腿像被剥皮的青蛙一样抽搐？或者直接被马踩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可是，到了后来，她怒气渐渐消散，想起这些场景就害怕起来。她虽然恨庄牙，但庄牙也不该遭此横祸——他并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回想当初她带着老父亲逃难到此，由于长时间的跋涉和缺衣少食，老父亲一病不起，在人家马厩里躺了三个月，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最后瘦得像一具干尸一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因为这之前早已经把眼泪都哭干了。她真想找一根麻绳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随父亲一起去。但是在这之前，她还得把父亲安葬了——没有入土的人灵魂是得不到安宁的。
可她哪有钱给父亲买棺材啊？最后一个铜钱早就在好几个月前花掉了，父亲生病后，父女俩是靠村里好心人施舍的食物苟延残喘的。
她要卖身葬父。但谁会买她呢？她那时候瘦得皮包骨，好几个月没洗过澡，头发都结块了，浑身上下比圈养的猪还臭，白送给人家估计都没人要。
那天早晨，庄牙领着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过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看亭女，又看了看那具僵硬的尸体，安排人手把亭女的父亲入殓了，抬到山里找了一块僻静之处埋葬了。
庄牙没对亭女说一句话。亭女只是木然跟着、看着——他们抬她父亲上山的时候默默地跟着，掘土、安葬的时候，她在旁边呆呆地看着。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她对着庄牙倒头便拜。庄牙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庄牙转身对她说：“你不用跟着我。你走吧。”亭女茫然看着他不说话。可他转身要走，亭女又跟了上来。庄牙没法子，只好把她带回了家。
庄牙家虽然并不富裕，但是有十几亩地，有两头牛，多养活一个人并不困难。亭女正青春年少，本来生的也不丑，在庄牙家养了一阵子后，恢复了原本青春可人的模样，庄牙也渐渐喜欢上了她。虽然亭女已经没有父母，但庄牙还是正式地依“六礼”[1]把她娶上了门。
婚后，亭女与庄牙也确实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但自从庄牙被一些酒肉朋友带去赌博后，她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庄牙沉迷赌博，把家里的财产都快败光了，而且每次赌输了就回来拿亭女出气。
亭女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毫无尊严的压抑生活，才跟伍且好上了。但是内心深处，亭女还是对庄牙浪子回头抱有一丝希望的，并且她也始终没有忘记极端落魄之时庄牙对她的救助之恩。
所以，当盛怒渐渐消散后，她又害怕了。于是偷偷跑去村子东头看庄牙。可她由于内心的矜持、羞涩和骄傲，又不敢上去找庄牙，只好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偷偷看着。
注：
[1]先秦时期，婚姻程序必须依“六礼”而行。所谓“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