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拎着酒瓶在远离路灯的阴影下压马路。
之所以远离路灯,是因为我没有戴口罩。
我怕我的脸在路灯下面,吓坏马路上仅有的零星路人。
一辆高档的棕色汽车停在我的不远处,我拎着酒瓶摇摇晃晃的没有在意。
我走远之后,棕色汽车以缓缓的速度,跟上了我。
在棕色汽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蓝色的跑车。
就这样,棕色汽车跟我并排走,蓝色汽车跟着棕色汽车。
整条长长的马路上,只有我们三个“物体”在缓缓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感觉不对劲。
我不是静止的,为什么我的左手侧总是有一辆汽车在呢?
“汽车也在走。”我仰头喝了口酒,下了个定论,扶着墙,在墙根底下的阴影里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我又意识到汽车有四个轱辘,而不是亮条腿。四个轱辘跑起来,可比两条腿快多了。
我感觉到强烈的不对劲,于是停下来,拎着酒瓶子向棕色汽车走过去。
棕色汽车也停下了。
“喂。”我拎着玻璃酒瓶子二话不说,就往棕色汽车的车窗玻璃砸去,“谁,出来!”
这一砸倒也没把玻璃砸碎。
我心里烦躁的很,一个个的,都是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敢光明正大的:“乌龟王八蛋,有能耐你出来啊,缩头缩脑算什么本事?”
就在我骂的正欢的时候,后座车门打开了,姜爸爸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带着一副圆边眼镜,一派儒雅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立马就怂了,两脚并拢站直:“爸……不是,姜教授。姜教授,怎么是您?这么巧。”
姜爸爸静静的打量我。
当他的眼睛,扫到我手里拎的酒瓶的时候,我像烫手试的把酒瓶扔掉了。
姜爸爸眯起眼睛,站在原地,打量我脸上的伤。
我慌乱的从兜里拿出口罩,往脸上带。
“你脸是怎么弄的?”姜爸爸惊讶的问。
我垂下头沉默不语,害怕一抬头,让他看出我对他儿子的恨意。
姜爸爸见我不说话,大概想到了什么,于是眼中一寒,试探着问:“子宇弄的?”
我仍不言语,姜爸爸通过我的反应彻底明白了。
他有些愤怒,鼓了鼓胸口,使劲喘了口气:“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跟他掺和到一起,你偏不听。我这儿子,处处都好,就是性格极端偏激。”
虽然姜爸爸是在训斥我,但是我听到了里面让人温暖的东西,我的心尖一颤,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细细簌簌往下掉:“爸!”
姜爸爸是从头到尾见证一切,睿智且一直阻止我的人。
从前,我以为他不喜欢我,现在我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欢我这个人,而是不赞成我做的事。
姜爸爸轻轻叹一口气,走近我,难得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安慰我。
“子宇这孩子,你若能一直顺他的意也就罢了,若是稍有对不起他……哎!我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姜爸爸诚挚的说,“我替我的儿子向你道歉,对不起,孩子。”
我透过姜爸爸,恍然看到了姜子宇。
当初姜爸爸把我当成吉念,狠狠的扇我一巴掌,姜子宇就曾替他向我道歉,现如今,姜爸爸反过来替他儿子道歉了。
他们这对父子也算是有意思。
能听到姜爸爸这么尊崇的身份,对我这小辈一声道歉实为难得。
但我的脸,清晰记录着姜子宇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不需要任何道歉,也不会原谅姜子宇。
“我来来看你,很显然,你过的并不好。”姜爸爸顿了顿,打量我,叹息道,“心里的苦只能靠你自己!生活上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毕竟……你叫我一声爸。”
我没想到姜爸爸是特意来看我的,也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
我心里感激,这对我来说太实在难得了。
虽然我因为姜子宇,多多少少迁怒于姜爸爸,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激。
我喝多了酒,身形站不稳,却努力维持身形,摇摇晃晃的深鞠一躬:“我生活上没有任何困难,谢谢。”
姜爸爸很难得的,像对待自己亲孩子似的,拖着我的肩膀把我扶了起来。
我抬头看他。
他那双睿智的眸子里,原本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怜悯和复杂,如今复杂没有了,只剩下怜悯。
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丑陋,可怜,又可笑的自己。
凌晨的夜里,街道上清冷安静,路灯散发出橘红色柔和的光,将我和姜爸爸的身影拉长。
我和姜爸爸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变成怪异的形状。
姜爸爸扶我站稳以后,便松开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以猎豹一般的速度快速蹿了过来,它伸出纤细的手,突然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扯的扭扭斜斜。
她的手强劲而有力,迫使我不得不面向它。
我恍惚看到了一张美丽冰冷的脸。
她的声音,比她的脸还要寒,她冷喝一声:“我倒要看看,让你一再拒绝我的女人,到底是谁?!”
下一秒,我的口罩被她扯了扯了下来。
夜风袭来,吹到我的脸上,把我脸刮的生疼。
我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更加恐怖。
我扬起被硫酸毁掉的脸,看向来人。
呵,我道是谁呢,有这么好的身手,原来是冷美人韦羽蒙啊!
韦羽蒙摘掉我口罩的一瞬间,脸上的冰碎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的神情。
她手里攥着我的口罩,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脸,喃喃道:“吉念……”
韦羽蒙恍然道:“不,我今天见到吉念,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是谁?”
姜爸爸似乎早就知道她在后面跟着,对于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
我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韦羽蒙,对姜教授,你还真是执着啊。”
韦羽蒙见我对她了解的这般清楚,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那段时间,重新返校的吉念是你?!”
看来她没少观察我,连这都猜到了。
她收起之前的震惊,冷冽的目光又重新浮现在她的眸子里。
她眯了眯眼睛:“吉念根本就没有改变她的愚蠢,那个学习成绩优异,平时话不多,情商又高的人是你,让姜教授另眼相看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你是谁!”
姜爸爸丝毫不理韦羽蒙,扭头对我淡淡的说:“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也不理韦羽蒙,垂下眼眸,乖巧的应一声:“好。”
说着,我和姜爸爸撇下韦羽蒙就要上车。
“你!”韦羽蒙气的浑身颤抖,用双手抓住姜爸爸的领子,抬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
姜爸爸也低头看着她,眼中却毫无波澜。
韦羽蒙眼中有愤怒的光,隐隐还有泪水萦绕在眼眶中。
也许只有面对姜爸爸的时候,韦羽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吧?
姜爸爸徐徐缓缓地说:“韦羽蒙同学,不要再跟着我。”
“我不!”韦羽蒙抓皱了姜爸爸的衬衫,仍然死死的攥着不放手,“姜自恒,她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她的脸为什么变成那样?”
“与你无关。”姜爸爸声音冷了几分,“放手。”
“就不。”韦羽蒙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你夜会她做什么?我不许你送她!”
我出来压马路竟然看了这样一出爱情大戏,真是有趣又精彩。
我心想,原来韦羽蒙也会撒娇无理取闹呀?“我不”“就不”“我不许你送她”这些话,正是无理取闹小女人说出来的话呀。
姜爸爸并没有命人把韦羽蒙拉开,看来,他对待韦羽蒙耐心十足呢。
他们两人相差至少二十岁,韦羽蒙年纪轻轻倒追姜爸爸,看来是爱惨了他。
我倚在车边,静静的看着姜爸爸和韦羽蒙在路灯下互相对峙。突然好笑的想,真是两个傻子,爱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啊。
姜子宇曾经也爱惨了我,结果呢?
他还说过,他们姜家男人专情。现在想想……依然挺专情的,从我到吉念,他从始至终爱的都是同一张脸。
我对这出爱情大戏一点都不感兴趣,为了不打扰他们,我转身摇摇晃晃的走了。
我倒是真心希望韦羽蒙和姜爸爸能走到一起。
虽然韦羽蒙对我不友好,可以说是相当过分,但是排除感情方面的嫉妒,她本质上是个好人。
姜爸爸太寂寞了,有个伴不失为一件好事。
而且,韦羽蒙性格冰冷,身手好,帝国军团世家出身,我真想知道,姜子宇那样一个极端残暴的人,对上他的小妈韦羽蒙,两个人能展开一场什么样的大战。
我幸灾乐祸的想,不知道姜子宇面对韦羽蒙,能不能讨到好。
我的口罩被韦羽蒙扔到了地上,所以,我脆弱腐烂的脸只能裸露在空气中。
我重新走到墙根底下的阴影里,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姜爸爸乘坐的棕色汽车缓缓跟了上来,始终跟我保持齐平。
但姜爸爸还在路边,被韦羽蒙纠缠着。
我扭头,眯着眼睛顺着车窗往里面望了望,开车的人是姜爸爸的得力干将——金副手。
看来,他们不放心我在夜里一个人回家,默默跟在我身边保护我,又不想打扰我。
既然如此,我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等我回到家,卧室亮灯之后,那辆停在小区大门口的棕色汽车才离开。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站在阳台上,望着空荡的大门口发呆。
我的脑袋里面什么都没有想,自出事之后,我经常像这样发呆。
我倒是头一次盯着大门口看,以至于,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家小区大门口的街道正对面,每到晚上都停着一辆黑色汽车。
按理说,街道上停车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怪就怪在,我恍惚回想起来,那个位置停的始终都是同一辆黑色小轿车。
那个位置正好是别人家门店正门口,不是正经停车位,所以,那位置不可能租赁给某一个人。那么到了晚上,那里停滞的车辆应该是流动的才对,不可能始终是同一辆。
除非,是谁有意占了那里的位置。
我意识到了危险。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想,是不是吉家或者姜子宇派人来监视我的?
想到这里,我扒着阳台上的栏杆,在黑暗中借着路灯的灯光四处张望。
这么一看不要紧,楼下绿化带的矮树丛里动了一下,好像有一个黑影在里面。
我也分不清那里是人还是小动物,但是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