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端茶送水的动作缓慢了许多，老人一个人在此，孤苦伶仃。
林拾一看着可怜，翻找了身上的钱袋子，偷偷地放入了老人的衣服兜里。
只是想来，景州已经变成如此，就算有钱又怎么样呢？
“老人家，为何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林拾一疑惑问道，“没有人来帮忙吗？”
那老人看着二人，半眯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拾一和赫煜宁，喑哑着声音道，“我有个儿子，也像你们这般年纪了。”
“既然你有儿子，又如何放心让你一个人在此呢？”林拾一听罢，颇为诧异地问道。
老人轻叹一声，坐在椅子上，缓缓地摇着扇子，黄褐色的皮肤上都是褶皱，干枯而粗糙。
“我儿子早就得了鼠疫死了。”
他声音淡淡然，倒像是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林拾一大惊，有些惭愧，显然不应该说起这件事情来。
倒是老人摆了摆手，兀自笑了笑，道，“罢了，我儿子不是唯一一个得病的，你们若是在景州里头去看看，更会知道个中有多可怕了。”
说罢，却又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道，“你们二人看起来不像是难民，只是为何还要来此？要知道，现在的景州，可是一个要人命的病城！”
“我们……”
“我们路过。”赫煜宁淡淡地说道，打断了林拾一准备说的话。
林拾一颇为诧异，想来赫煜宁也未免太过小心了，这样一个老人家，又知道什么呢？
那老人没有在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众人准备离开了，他才缓缓站起身来，收拾这桌上的碗。
林拾一心有不忍，刚一上马车便长叹一声，脸上颇有悲戚的神色。
赫煜宁抬眼望着她，知道她又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瞥眼看着窗外的景色，才道，“现在就如此，到时候入了景州，只怕是你也不想下车了。”
林拾一皱眉，虽然不愿承认，只是赫煜宁说的或许是真的。
日薄西山的时候，马车才缓缓驶入了景州。
景州的知州和师爷早就知道朝廷中已经派人下来，早早地就等候在城门。
二人衣着打扮华丽，骑着高头大马，面色红润，看起来倒不像是在灾荒之处。
赫煜宁叮嘱林拾一不要探出头来，兀自走下了马车。
知州和师爷一看赫煜宁，都有些诧异，本还以为京城中来的官员应当是以上了年纪的，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年轻的一位。
说来，二人便笑着作揖，恭恭敬敬道，“参见大人。”
“不必。”赫煜宁淡淡地说道，今日前来，他已隐瞒了身份。这两位官员只知是朝廷派下来视察的官员，却不他的真实身份。
他侧目看着周围，却才发现周遭看起来也并非像是灾荒的模样。虽然没有多少人，却已经张灯结彩挂满了绸缎，地上铺着红色的绸布，看起来奢华至极。
赫煜宁皱起眉头，颇为不满，冷声道，“本官听闻景州今年大旱又逢疫病，如此迎接，实则太过铺张了。”
“大人不必担心，景州的疫病早已得到控制，虽然大荒，却已经开粮仓赈灾了！”知州笑呵呵地说道，模样颇为得意。
赫煜宁挑眉，只觉得好笑，若不是那药方是自己亲手研制，恐还真的有些相信了知州的话。
只是景州如今还是如此，想来知州和师爷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赫煜宁详装不知的模样，微微颔首，淡淡道，“舟车劳顿，此处可有地方休息？”
听罢赫煜宁所说这句话，二人相视一笑，想来赫煜宁应当也是一个极好“处理”的官员。
二人殷勤地转身，说早已在地州最大的地方给赫煜宁安排了一个地方。
只是一路走来，路上却都好像是一如既往一般，到处张灯结彩，却也没有看到一个景州的百姓。
林拾一纵然一直躲在车里面，却也觉察到当中的不对劲。
见赫煜宁走上马车，才小声说道，“这里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也不见到。”
“想来应该是不让他们出门了。”赫煜宁淡淡地说道，冷眼看着前头两个高头大马的官员，冷笑一声，“这到底是景州的父母官。”
“必定是他们两个故意的！”林拾一有些愤愤地说道。
末了，却又有些惆怅，担心地看着赫煜宁道，“可是他们早就知道你要过来，必定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如今这样看来，景州却像是平常的样子。”
赫煜宁轻叹一声，瞥眼看着林拾一，像是在盘算什么事情。
林拾一抬眼看着赫煜宁颇为思索望着她的眼神，登时便觉得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瞪大了眼，紧张地看着赫煜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来景州，不就是要帮我一同赈灾的吗？”赫煜宁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林拾一缄默，沉吟半晌，有些尴尬笑道，“是吗……”
“你当初在本王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如今到了此处，莫不是就要出尔反尔了？”赫煜宁抬眼，一双眼眸静静地看着林拾一，带着几分逼迫。
林拾一微微一愣，颇为不服气道，“我可没有这么说……那你到底是要如何？”
心中，莫名的痛恨自己不经赫煜宁一激。
赫煜宁却失笑，看林拾一有些惶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颇为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罢了，这件事情要怎么做，本王日后再和你说，今日你就好好休息吧，只怕是为了今日，这景州的知州和师爷应当也花了不少的‘心思’吧。”
一切果然不出赫煜宁所料。
在景州的第一个晚上，晚宴格外的丰富。
不知是因为知州和师爷故意虚张声势想要让赫煜宁知道情况良好，亦或者是存着半分心思打着小九九想要做什么坏事，二人对赫煜宁毕恭毕敬。
宴席之上，林拾一装成小侍卫，跟着青羡等人站在后头，看着赫煜宁独独一人坐在高坐上，尝尽山珍海味。
“不知大人在何高位，只是看起来年轻，想来是年轻有为。”师爷笑嘻嘻地举起琉璃酒杯，半分恭维半分试探道。
只是赫煜宁含笑不语，兀自饮酒。
如此，倒是多了几分神神秘秘的感觉。
林拾一站在后头撇撇嘴，却听那师爷如此巧言令色，只怕是此番来的不是赫煜宁，景州自当是完了。
“这山珍海味比起皇宫宴席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不知两个小小的知州和师爷，如何有这样的本事。”一旁的青羡却是一个实货的，每一道菜都要先试了毒才让人抬上去。
彼时刚刚好抬上一大盘子黑焦的肉，闻起来喷香，看起来鲜嫩，从外面焦黑色的酥皮切开，里面是嫩红色的肉。
“哟，这可是好东西啊。”一侧的另一个侍卫颇为诧异地说道，只是言语之中，却没有半分惊喜的神色。
同青羡相看一眼，二人倒是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待青羡将手中的银叉子放入嫩肉之中，微微割开，却看到鲜嫩的汁水从肉中滑落，散播出浓郁的香味。
林拾一有些馋嘴，看着那肉鲜嫩，却也猜不出来是什么肉，颇为好奇。
“那是北方雪山之上才有的白鹿，常年生活在天寒地冻之中，故而肉质鲜嫩可口，颇为有劲头……往年送入皇宫中的也不过十头，都是在年关将至的时候才得来，如今这才几月份，只是这里可是景州，竟不知道二人是从哪里拿来这个白鹿的！”青羡低声说道。
林拾一登时就明白了各种缘故，纳罕地看着知州和师爷，却看知州肥头大耳的，大腹便便，一看就不愁吃穿。
只是那师爷身形修长，尖嘴猴腮，便一看就是一个管会用计俩的人。
此时厅堂当中歌舞升平，跳舞的秋娘容颜姣好，身材窈窕，景州的美女自有一番风情。
当今这个情况下，亏得二人能够找到这些个舞女。
林拾一看着那盘白鹿肉上了桌面，却不知道赫煜宁心中作何感想。
只看到伸筷子微微夹起了两片放入碗中，继而便笑道，“听闻这是宴席上的压轴菜肴，想来陪着本官一路辛苦的下人也都想尝个鲜，本官今日头一回一饱口福，不如就赏给他们吧。”
知州一看后头，站着几个侍卫，看起来倒是普普通通，只想着这个白鹿虽然是稀罕物，但是赫煜宁都开口，自然也不多说什么。
大口地嚼着自己前头的那一份肉，知州挥了挥手，示意侍女赶紧将东西拿下去。
想来，觉得赫煜宁就连白鹿也不曾吃过，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知州打定了主意，这两日好好的招待这赫煜宁，等到时候到了，便再将他恭恭敬敬的送走，那会儿就再没有人来此打扰了。
林拾一撇撇嘴，眼看着侍女从上头端来那菜，又听闻这白鹿如此珍贵，心中有些难以下口。
只是侍女却好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为了众人布菜，却是不是一直看着台子上面的人。
眼中，流露出几分愁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