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人想要一箭数雕啊,六皇子一旦出事,箭上串的就是六皇子、沈府、五皇子、当时座上的御医这些人了,若细究下去,可能还不止这些。”
沈府芳华居,沈琼琚靠在床上对着沈家众人沉沉开口。
当时沈琼琚救了六皇子之后,厅中又是一片混乱,她因力竭而晕了过去,沈大人立刻命人将她送回后院,对宾客只声称是沈府小姐身边的一名丫鬟。
众宾客虽好奇不已,探究猜测不断,却也无话可说,只得陆陆续续散了席告辞而去。
沈府中的女人们被吓得着实不轻,老夫人犹甚。
本来沈大人叔侄合计着在宴上将计就计以便捉出府中奸细,这一番行动是瞒着沈府的几位夫人的。不曾想后面竟又发生了六皇子一事,女席里的宾客早就把事情传了个遍,老夫人是再怎么都瞒不住了,听闻出了这样的大事,老夫人差点就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她本来身子就有亏损。幸而宾客中有御医,好歹是把老夫人给稳了下来。沈夫人姚氏也是个稳得住的,府中那样的情景都没让她乱了方寸,依旧调度得井井有条。
散了宾客又安顿好了老夫人,这会儿,沈家余下的人都在芳华居里了。
听完沈琼琚一番话,沈长念气愤开口:“竟有人心思如此歹毒,六皇子可还是个孩子啊,不用你们说我都看得出来,肯定是他的哪位哥哥下的手。心真狠,这可是亲兄弟,竟也能下得去手。”
“皇家素来无亲情……”沈长青早已酒醒,这会儿听完府里的事故之后,也是后怕不已。
“琼儿可还觉得头晕?”沈夫人从来关注的不是这些朝廷大事儿,她只关心自己的爱女是否有碍。
“娘,我没事了,您别担心,我现在好得很,当时只是力气用尽,睡了一会儿早就恢复过来了,现在肚子都有些饿了呢。”
“好好好,没事就好。既然肚子饿了,你告诉娘想吃些什么,我去着人准备。”
“想吃娘亲做的荷叶羹。”
“好,那你等着,娘去给你做。”沈夫人说完又对着一众男人道:“有事儿尽可去书房详谈,不许在这儿扰了琼儿的清净。”
男人们忙唯唯应喏。
沈夫人走后,沈琼琚还欲再说,沈大人却忙道:“行了,你先好好休息吧,其它的事儿毋须操心,有我们呢。父亲还需进宫一趟,你躺下歇会儿。”夫人之命不可违………
“是啊是啊,妹妹别起来了,我们这就出去。”沈长念连忙附和,要知道看到沈琼琚晕过去的时候,他心疼得不行,偏偏厅上宾客众多,他一时也不好关心太过,这会儿却是不用顾忌了。
“我哪儿有那么娇弱………”沈琼琚弱弱出声抗议。
“还说没有,谁刚刚因力竭而晕过去了?你且歇着吧,男人的事儿自然由男人去操心。”姚老国公也是心疼得直吹胡子。
“二弟你要进宫就赶紧去吧,皇上那儿慢不得”沈琼琚的大伯也出声说道。
“行,那我就先走了,家里且劳烦大哥了,长青知道该做什么,叫他助你。”
沈琼琚看着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心中既感动又无奈,不由心底暗暗反思,自己平日真的是太过懒惰了,不注重锻炼的结果就是现在这般。当下心中决定,这事儿了了之后,要让他父亲寻个老师来教她些拳脚功夫,一则强身健体,二则也可防身,只怕日后会用得上。
………
………
皇宫御书房内,沈大人跪于下首,一身龙袍的皇帝则坐于书案后。书房内气氛有些沉闷。
直到崔公公又呈了热茶进来,皇帝才低沉着声音开口道:
“子静起来吧,此事虽在你府上发生,却与你无关,说起来,还是琼琚那丫头救了康儿,你不但无罪,还有功”说完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臣心中愧疚,此事若不是琼儿,六皇子就………非臣所为却也因臣而起,背后之人目的在于沈家,六皇子是遭了无辜之累。”
“起来吧,崔公公,给沈大人上茶”
崔公公忙应是,知道皇帝这是有要事要秘密和沈大人相商,故转身又退出了御书房,谴了房外的侍卫之后,崔公公亲自守在了御书房外。
皇帝又让沈大人在一侧座椅上坐了,这才又压抑着怒气开口道:
“真是朕的好皇儿啊,为了废去朕的一条臂膀,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沈大人忙劝道:“皇上息怒,此事尚未查清,并不知背后之人是谁。”
皇上听完嘲讽一笑:“哼,还用查吗?除了老五老三,哪个不可能”
“这……臣却不敢断言。”
“朕听闻你府中本还出了中毒一事,呵,这可是连环计啊,若非针对的是你们,朕都要拍手叫好一番。就不知是朕的哪个皇儿,心机这般深沉,好得很啊……”
沈大人一时也无言,竟是默认了皇帝的一番话。片刻之后,他才又一脸凝重地说道:
“皇上,这一次的事儿想要查清只怕不易。当时厅上诸人都被下毒一事引去了注意力,谁都没有分心去注意其他,臣审问了府中下人和当时六皇子同桌之人,几乎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虽揪出了臣府上的一个家丁,但不知暗处之人使了什么手段,他整个人都已经傻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着实奇怪得很。唯一的线索就是六皇子吃的那颗桃子了。”
“这时节,京城何处来的桃子,就说梁国上下,也无一处可得……”
那皇帝说到这儿却是一顿,和沈大人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出声:
“南蛮”
说完二人皆是神情一凝。此事,竟是牵扯到了南蛮一族,这可就有些兹事体大了。
“炎一”皇帝隔空遥遥一喊,立马有一暗卫落于御书房内,跪道:
“皇上,属下在。”
“着人去调查,近日可有什么南蛮之人入我梁京城来,和谁接触过,细细排查”皇帝沉声吩咐。
“是”那暗卫纵身一跃又没了身影,沈大人。
………
………
树欲静而风不止,沈琼琚低调了十年,现在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了世人的视线里。
京城某一府邸高阁,有人凭栏远望,月白衣角被风吹得翻飞,那人侧首对着跪在身旁的人低低问询:“可查清那丫鬟是谁了?”
跪下之人回答:“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沈府守备森严,竟如铁桶一般。属下才一进去就被暗中藏着的人发现了,只得无功而返,不过,消息倒是递进去了,但是……没有回复。”
远望之人并未发怒,只转过头看向沈府的方向低语道:
“无妨,总还会再见面的,也别再递消息进去了”
风裹了低语而去,白袍飘扬,渐下阁楼,楼上再无一人,只余一片暗红落叶,并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咳。
………
………
经寿宴一事之后,沈老夫人身子又有些不大好,许是惊吓太过,竟卧床了好几日,如今虽已转好,老夫人却不大开怀了。
沈家二子见状心中愧疚难当,本是为了给她贺寿,到头来反而出了纰漏生了事儿,害得老夫人受惊过度还颇为自责。
两兄弟又一合计,决定仍旧还是把老夫人送回青阳郡为好,一则那里气候更佳,有益于沈老夫人的身体,二则远离京城这些是是非非,沈老夫人想必心中更加开怀。
十月二十八日,天气晴好,宜出行。
沈老夫人坐上了回青阳郡的马车,此后,这辈子再未踏入过京城一步。
来时浩浩荡荡十二架车马,回时仍旧还是十二架,沈家长房夫妇并长子沈长青一路相伴,沈家二房一路送出二十里。
沈琼琚坐在老夫人的马车上,久久无言,不舍的泪水凝在眼眶里欲滴不滴,脸上犹有泪痕未干。
老夫人哭过笑过一番,此时也已收了情绪。
“好了,乖孙女,过来叫祖母好好抱一抱。此去青阳,祖母也不知几时能再见你”
沈琼琚扑进老夫人怀里,娇声喊着“祖母”,语带浓浓鼻音。
“乖,祖母不在跟前,你可得仔细听你父母亲的话。”沈老夫人心中千言只化作口中一语。
“嗯”
沈琼琚点点头。
“唉,你素来懂事,无需长辈操心,祖母只盼你平平安安长大,日后嫁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这样祖母也就无甚遗憾了。”
“到时我必定带到祖母跟前,叫您给孙女掌掌眼”
“好好好”似是真的瞧见了那副光景,老夫人欣慰地连连称好。
“罢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同你父母亲回去吧。再送下去,也是得分别的。”沈老夫人忍着不舍开口催道。
“祖母………”沈琼琚一抹眼中泪。“孙女着实舍不得您”
“舍不得就多来青阳郡瞧我老婆子”
“嗯,那咱就说好了,去了仍旧叫孙嬷嬷给我做水晶蹄髈吃。”
“好好好,都依你”
“嬷嬷,你可要帮我看好祖母,万不可让她任性,药需按时吃,平时也不可太过贪睡。还有,嬷嬷您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会一直念着你们的。”
“好,有小姐这句话,老奴不敢不照顾好自己,小姐也是。”孙嬷嬷也默默拭着眼角的泪,这小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眼下就要离别了,还真是几番不舍和惦念挂在心头。
“嗯”
“行了,下车去吧,叫你父母亲不用来作辞了,老身远远瞧上一眼就行了。”沈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孙嬷嬷给沈琼琚打帘。
“是,祖母”
马车遥遥远去,卷了烟尘,慢慢走出视线。它们将沿着既定的路途一路南下,直到抵达目的地,才会停下转动的车轮。好比这芸芸大众的人生,从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一辈子的路该要怎么走,一直行到人生的尽头,这条路才算终了。
彼时的沈琼琚还不知道,有些事从她落到这个时空开始,就已经是注定了的,她只觉得事在人为。
一直到她白发苍苍,也这般看着自己的后辈远离了身边之后,才明白,事在人为这个词,其实含了多少人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