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议盖房的首先是李爱云。
“可是，钱还不够啊。”当时，项修贤还说了这么一句。
“钱不够，不会借啊。指望着攒够了再盖，那得攒到啥时候？”这会儿，轮到李爱云更有主见了。
看来，她也不是只知道攒钱呀。她也知道花钱，花的还是大钱。
很快地，她就朝娘家人开口借钱了。
原来的房子漏雨了，修补了这处，那一处又漏，想必，这才是两口子盖房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首先，他们想让闺女住得舒服一点呗。
李爱云节俭是节俭，对自己也有抠门的地方，但她在场面上，不算小气。按她的说法：该走的路，咱得走；该办的事，咱得办。不能让人家觉得咱走不动路。
“走不动路”，“不走路”，在B市，这种说法类似于不懂人情世故。
有些话，李爱云没有专门拿来教育孩子。项玉和项阳，耳濡目染。
有些话，她又经常说。
“你们要好好学习……”平时，李爱云最爱说这种话。还有：只要勤劳、肯干，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项修贤爱说这种话：“世界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
“不抛弃、不放弃。”
世界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这是爸妈告诉项玉的，也是她自己感知到的。周围的人，对她也很友好。
“至于前途嘛，嘿嘿，我都能考全校第一了，这还不够光明嘛。”项玉开心地想。
在周围的家长眼里，项玉也是一种榜样。他们会对他们的孩子说：“你看人家小玉，你咋就……”
“你要像小玉学习，听到了吗！”
项阳学习也好。周围的家长，除了会当面夸这姐俩，还会夸她们的爸妈。夸他们的闺女学习好，夸他们真会教育孩子。
项玉学习好，这是肯定的。懂事、乖巧？在父母面前不是绝对的。任性、不听话、犟嘴，他们让往东，偏要往西。他们亦有过想打人的冲动，一般情况下会忍住。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有一天，在院子里，项修贤拿起一根柳枝就往项玉屁股上抽了一下。他没怎么使劲。在项玉的印象里，这还是爸爸第一次动手打她。这一幕，恰好被项李氏看到了。
项李氏是项玉的奶奶。“项李氏”，有人会这样称呼她，尽管她有自己的名字。或者简称为李氏。
项李氏二话不说，夺过柳条就往项修贤后背上抽。她边抽边说：“我让你打！我让你打！你把她打坏了怎么办！”其实，她也没怎么使劲。
“哼，我这次就得让她长点记性。我要是不打她，她才容易变坏呢。”项修贤说。
“她哪坏了！”
“娘，你不能总是这样惯着她！”
“哦，我不惯她，我就让你打？你个龟孙子。”
在重男轻女的乡下，有的老人会轻视甚至歧视孙女。她压根不是这种老人。她也没有因为年轻时被婆婆虐待过，等她老了就对她不好了。她说，那是由特殊年代决定的，怨不得。特殊年代决定的，跟绝大部分同龄的女人一样，她也缠过足。
还有一次，本来是项玉跟项阳之间的矛盾，继而就演变成了项玉和父母的矛盾。项玉觉得父母没有向着她，而是向着二闺女，心里就觉得委屈了。觉得委屈了，就想通过不吃饭的方式来示威。
她说：“我要走了。”
那一年，她都在马集中学读初一了，本质上还是个不太成熟的孩子，也任性。
从村里到学校，她会和同伴一起步行前往，用时大概十分钟。学校里，离家近的孩子，走读，远一点的，平时住校，周末回家。
这一次，当她负气离家，并未去找同伴。即使她去了，八九不离十，人家也没吃完饭呢。
项修贤说：“饭都做好了，吃完再走。”
“不吃。”
“吃点。”他压制着内心的火气，语气也柔和了一些。她却不买账，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吃。”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让你吃完再走。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说着说着，项修贤就要上前拉她。
“你别拉我。”项玉回过头去，还显得很生气。
“我不拉你我拉谁？”
“你爱拉谁拉谁，就是别拉我。”
“你——不把我们气死，不算完了是不！”
“是你们先气我的。要死也是我先死，要完也是我先完。”
在某些人眼里：闺女对老子说这种话，不懂事了吧。
说完了这句话，项玉就走的更快了。她简直要跑起来。
“你给我回来。”项修贤在她身后喊道。
“让她走！”李爱云生气地说。
“可是——”项修贤欲言又止。
“就让她走。饿急眼了，看她还长不长记性了。”
刚才，项修贤本来还在气头上，劝闺女吃饭时却控制了一下情绪。项玉不仅不领情，还犟嘴，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不能继续管她？
他没管她。
她径直往前走。
恰在这时，项李氏又来二儿子家了。获知项玉还没吃饭就走了，她二话不说，从厨房里拿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用屉布一包，就朝项玉追去。
“玉妮儿，回来。”远远地，项李氏的声音传来。
此时，项玉已经走出了村口，听到奶奶喊她，别说是回去了，她连头都没回。她不是在跟奶奶赌气和较劲，而是跟自己的爸妈。
“玉妮儿，你回来。”项李氏又喊道。
她回了一下头，看到奶奶踮着一双小脚在用力地追她，想走快却又走不快的样子。她手托西红柿的动作，却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它一不小心会掉下来似得。
此情此景，项玉依然狠了狠心，继续往前走，速度却不由自主地降了下来。
看到孙女还在往前走，项李氏继续喊道：“玉妮儿，你回来。你回来吃饭。你吃完饭再去学校呀。”
“我不吃了。”项玉扭过头去，也冲着项李氏喊了一声。
长长的村路上，回荡着祖孙二人的对话。
“你等等奶奶，你先等等奶奶。”项李氏边走，边把另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用力地摆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