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海经》！”
“什么？”路易斯有点犯迷糊。
“我是说这些画，描述的是《山海经》中的内容。”
看出路易斯明显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董奇只好作进一步解释。
“那是远古时代东方的一部古籍，用神话传说的方式记述了古代地理、物产、神话、巫术、宗教等等事件。”
路易斯这才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要不是董奇对古代历史及医学刻意下了功夫，也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现在人类过于依赖人工智能等辅助系统，但他们两人大脑中都没有安装记忆芯片，只能靠自我的原始积累和学习。
“你看，这一幅画的动物是穷奇。”
董奇指着第一幅画。
“好奇怪的形象！”
“不仅仅是它，这本书里记载的动物都是奇形怪状的。”
“这穷奇的头部像狮子，体型如牛，叫声却像狗吠。它的身上长满很长的硬毛，四肢长有锋利的巨爪。”
“画得像吗？”
“了不起！贴近书中描述的细节，也有一些出入，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董奇一边讲解一边啧啧称奇。
“还长有一双翅膀！呵呵。”路易斯觉得很有趣，心想都是孩子脑子里面的东西，不过的确富有想象力。
“是的，因为能够飞行，所以它的身体看似笨重，其实非常灵活。而且别说是人，就是狮子老虎的力量也根本无法和它对抗……。”
董奇一幅接着一幅地讲了接近十来分钟，路易斯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这手绘中画了有15种生物，董奇讲了大部分，有盅雕、狡、九尾狐、狌狌、狰、驳等等，均是一些匪夷所思的物种。
“但是，”董奇盯着其中几幅异兽的图片，迟疑了片刻。“这几种在《山海经》里根本没有记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不奇怪吧，也许这孩子就是随便画画而已呢？”路易斯对小男孩产生了不少亲切感。
董奇没吭声，他想了想然后转头问道，“要不我和他聊聊？”
路易斯觉得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可循，于是向两名机器护卫点了点头，董奇随后缓步进入了那间隔离室。
董奇远没有诗人那么乐观和浪漫，自己经手过不少变异的生化人案件，他确信和这些对手打交道，需要的肯定不是乐观，也不是武力威慑，而是坚强的意志和智慧较量。
他弯下腰，与神秘男孩相对而坐，力求显示出自己与对方平等的态度。男孩似乎早已预感到了他的到来，平静地抬起了头迎向董奇犀利的目光。
董奇这才得以近距离仔细端详，对方那一对幽黑的眸子，竟然无比深邃而神秘。那眼神，分明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垂暮老者，哪里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而且，那一双东方人的眼睛配上一副西方人的面孔，竟然也可以如此和谐。
“真是完美的结合。”董奇暗叹道，心里却又迅速略过一丝悲凉，“不管如何，不过是又一个对自己身体下手的可怜人。”
董奇从烟盒中，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来，却并没有动手点着。
他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普罗米修斯，眼睛盯着男孩那被各种医用材料覆盖了大部分的脸，刻意停顿了几秒，暗自思索着是否直接开门见山。
“您一定在想，我是，……我是一个怎样的人？”神秘男孩病情很重，沉默不语的他竟然难得开口了。
这让董奇有些诧异，心想你可谈不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他端详着男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男孩用了什么，而不是什么人。为这句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话，董奇心底里萌生出一丝同情。
“我只是一个医生，除了治病救人，也研究一些，你们的案例。”
“既然你谈到了自己，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作为医生，董奇接触过一些俘获的生化人，自己的身份以及善良的心地，往往在心理上与对方会走得比常人更近一些。他明白，这个生化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思索，对方主动开口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契机，自己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
男孩沉吟着，眼神木然，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是特种医院，对你的病情治疗会有好处。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吗？”
回应仍然是摇头。
董奇嘘了一口气，感觉的确有些棘手。
“我问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
“你会做梦吗？”见男孩点头同意，董奇接着问道。
“我们一个简简单单的梦，对门口那些冰冷的金属而言，就是比登天还难以完成的事情。”董奇言下之意，指的是那两个机器人看护。
“它们毕竟没有灵魂，不是吗？”
他考虑换个角度，也许沿着这个人类与生化人的共同点，可以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说不定进一步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口气虽然平缓了一些，董奇心里却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我可不会被你的面具骗了，忽视了那背后黑暗的灵魂。”
“这就要看，……看你如何定义灵魂了。”男孩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说话很吃力。
“其实，我们的身体，不过，……不过都是灵魂的载体而已。”
“就像您，您的身体……，是众多载体中，最新的一个罢了。”
董奇暗暗吃惊，这些充满哲理的语言，哪会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拥有的领悟。
“那些野兽，嗯，我是说那些你画的作品”，
“我很好奇，这都是你从书里看到的，还是梦中的形象？”
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名佛教徒，对轮回和灵魂的问题，自己没多少兴趣。此刻也不想去和一个孩子悟什么禅机，打什么哑谜，他只想努力尝试着去理解其中可能代表的涵义。
他清楚，要突破一个生化人，必须要从思想的根源上入手，深入分析他的心理，从精神上才能真正击溃对手。
因为根深蒂固的观念深入人心，虽然董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和人类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际区别，但感情上人类却从未把生化人当作真正的人看待。
男孩没有回答，把脸转向一边，注视着那些在管线中流动的药液，许久不出声。
董奇突然有种无力感，他不习惯这种不可控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许不耐烦。
“见过，……我见到过这些，生物。”
“你见过？是在梦境里吗？”
“不，……不是，它们，就在我的，……记忆里。”
“断断续续的，我想不起，……是在哪里，……什么时候了。”
男孩的话，引起了董奇的好奇，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
自从内心接纳“安儿”的那一刻起，他对生化人虽然仍然存在着排斥和厌恶感，但程度在减弱。他很想听下去，姑且瞧瞧这个神秘的生化人如何故弄玄虚。
“其实，……其实，我也，……我也……。”
“滴、滴、滴”检测仪器突然报警，男孩的心率不明原因地陡然上升，他昏厥了过去。
男孩的一只手无力地从床边垂了下来，衣袖从他手臂上褪去的一瞬间，董奇瞥见对方的手腕处，有一个很奇怪的符号。
“怎么是它？！”
董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猛然间回想起自己童年时的记忆，那里面，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符号！这也太诡异了！
一秒钟前还觉得这个疯子的言行完全不可理喻，但突然出现的神秘符号却让自己一下子如坠深渊，顷刻间失去了判断力。虽然表情努力表现得平静，董奇的内心却犹如刮起了10级的飓风。他没有想到，这种久违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慌感，会来得如此汹涌。
正当董奇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时，男孩突然睁开了双眼！他一把抓住了董奇的手臂……！
瞬间，董奇犹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随即男孩又再次昏迷了过去。
站在隔离室中观察的路易斯和助手，却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从他们的角度看起来，这两人双手相握，接触在一起也仅几秒钟而已。
而实际上，这几秒间，只有董奇自己知道经历了什么！
“人们习惯了向前看，其实，我们的未来，就隐藏在过去。”
躺在病床上昏迷中的男孩，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很流畅，似乎就是说给董奇听的。
“审讯”就这样结束了，或许，应该被称之为“接触”更为妥当些……。
“董，来杯咖啡解解乏吧？”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路易斯在走廊里叫住了神情恍惚的董奇，也许察觉到他因为疲倦而有些走神。
“哦？……哦！，不用了，我得赶回去。接到你信息时，出来得太急，家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董奇惦记着妻子，担心她的状态还没有稳定。
还有就是“安儿”，那些生化机器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还听到了些什么？
“什么信息？今天我就没有联系过你啊？”
路易斯满脸困惑地望着董奇。显然，他并不知道董奇在说什么。
路易斯的话如同黑夜中一道犀利无比的闪电，让董奇惊出一身冷汗！还有点恍惚的他即刻清醒了过来。
“你没有联系过我？……那个全息通讯？……。”
“董，我看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望着路易斯完全迷惑的表情，董奇不禁有些结巴。
连续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它们之间看似没有任何逻辑，但又似乎暗含着某种联系。
他的脑子有点乱，但却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那就是，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所有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