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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致命探险

在鬼堡里见鬼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眼下如此夸张的场面,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地板在阵阵爆裂声中,瞬间炸开一个个的大洞,从下面冒出来无数黑乎乎长条形的东西。李天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当场就颠覆了一直以来,他对“雨后春笋”这个成语的基本认知。

他一直认为雨后春笋的景象非常怡人,然而此刻从地板下面冒上来的不是春笋,而是一个个他之前早已见识过的黑色大方盒子。

那正是埋在外面乱坟岗,里面装着死人骸骨的棺材。

李力锋直接倒在了李天身上,人事不省。李天直接吓呆了,感觉自己的胆都破了。王林仍旧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瞪着那些钻出来的棺材。棺材们立着从地下冲上地面,然后平着倒下,接着开始在地板上随意滑动。

数不清的黑色棺材在月光朦胧的偌大客厅里往来穿梭,这场面十分诡异。李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死亡之虫又在里面作怪,可是这回的棺材不是在跳舞,而是在平稳地快速滑行,难道里面又装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古怪生物?

就跟其它家具一样,这些棺材的滑行轨迹看似混乱,却永远不会自相残杀地撞到一块儿。这是那个发号施令的暗中邪物又一中邪“部队”。

李天最担心的就是从这支棺材“部队”里,再跳出来另一支“部队”。他一只手拖着李力锋,另一只手使劲拽了一下王林胳膊,“别发呆了!还不帮忙!”

王林浑身一颤,恍若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哦”了一声,转身和李天把李力锋架住,三人一起踉跄着朝后方楼梯退去。

刚退了两步,李天突然感觉一脚踏空了,瞬间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后倒了下去。关键时刻,他一把扔掉手电筒,两手抓住李力锋的胳膊。然而他的双脚已经踏在了空里,他尖叫一声,接着身体向下沉去。

几乎在同时,王林慌乱中要把李天拉住,却被炸开的地板绊了一跤,和晕厥的李力锋双双倒在地上,李力锋半截身子悬在空洞上方,下面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李天。王林则抱住李力锋的双腿,以免两位同伴从洞口滑下去。

李力锋经这么一折腾,渐渐苏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眼皮底下是个黑乎乎的大洞,李天还挂在他的胳膊上,身体悬空着苦苦挣扎。李力锋的尖叫声,甚至盖过了大厅里家具和棺材的“交响曲”声。这个洞显然是一口棺材从地底下释放出来所留下的,现在棺材不见了,就剩这个坑人的大洞。

他们惟一仅存的手电筒,这会儿正扭着弧线坠落在黑乎乎的洞道里,手电筒的光逐渐缩小到只剩下一个绿豆大的光点,闪了两闪就熄灭了。

这坟坑可真够深的。看样子这里的棺材都是千年老古董了,要不然怎么会沉到那么深的地方?没准儿里面的东西都成精了。

王林在上面死命拽住李力锋的大腿,李力锋双手抓住李天的胳膊,把他往上拉。好在老天保佑,李天的身板还算轻盈,加上李力锋这位大力士也是名不虚传,没出半分钟就把李天从坟坑里拽了上来。

地板上到处都是坑,李天还没来得及庆幸没给摔死,就听一个庞然大物正向这边滑来。他转头一看,正是制造了那个差点害死他们的深坑的千年老棺材,似乎是要返回坑里,朝着三人飞快地冲了过来。

那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相信它是个千年老古董。三个人刚从洞口边跳开,棺材就横撞了过来,瞬间在他们刚站的位置上停住,一股刺鼻的腐朽味迎面扑来,差点把他们熏翻。棺材没有继续滑动而掉进坟坑,而是朝着来时的方向,急速滑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三人惊魂未定,呆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那棺材按照原先的路线又回来了,同样是停在洞口边缘,跟之前停靠的位置一模一样,接着再朝反方向返回。

这是一种机械化的运动,大厅里所有活过来的家具都是按照这种死板程序活动的。李天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这些家具和棺材们的运行轨道看上去像是固定的,只要不踏入它们的活动轨道,就不会出事。

然而这里轨道实在是太多了,丝毫没有规律可循,只能在迷蒙的月光下,全凭眼睛去辨识。可是这么多错乱的物体,光是看看就让人眼花缭乱了,更别说还要记下它们的活动轨迹。

“我……我们要……要完蛋了……”李力锋手指抹着眼眶,得靠李天架着才站得住。

“别胡说了,这些家具的运动是有规律的,我们得找出来。”

“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待救援吧,我不敢再动了。”王林环顾四周,那景象简直就是天下奇观。滑来滑去的家具和棺材组成了一圈一圈的迷魂阵,像野兽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旦他们踏出脚下这块巴掌大的安全之地,要活命,就全得仰仗迷魂阵“手下留情”了。

“家长和老师从发现咱们失踪,到找到鬼堡,得花上一段时间。我们不可能在原地死等那么久。我们可以先找找迷魂阵的规律,看有没有缺口,从这里冲出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李天想象的那么简单。

月光这时突然明亮起来,大厅里的一切却仍像黑白电影里的场景,灰暗中毫无色彩,然而,场面却比之前更加错乱,似乎家具和棺材的数量骤然增加,滑行轨道也乱了,整个大厅瞬间陷入扑朔迷离的局面。李天瞬间懵了,但尽管面前的景象让人眼花缭乱,有几次几口棺材就要撞过来,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躲避,棺材就在眼前突然消失了,始终没有任何东西撞到他们所站的位置。

李天从浑然无知变成极度困惑,那棺材再怎么邪门,都不可能突然在眼前消失。一定是谁用了障眼法。他仔细观察混乱的场面,发现在月光之中,有些移动的物体在闪闪发亮,他很快断定那不是灯光,而是月光的反光。

那是镜子!鬼堡的家具中有几十面镜子,在移动过程中,映出其它的移动物体,甚至映出其它镜子中的影像,让人误以为迷魂阵数量翻了好几倍。迷魂阵似乎能读懂李天心里的想法,故意扰乱他的视线,将三人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可是他们必须出去,爷爷还等着他去救援。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上一秒,危险就多上几倍。

李天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先进的侦测装备,提醒他们有东西撞过来。三个人背靠背组成一个三角形,以此用肉眼来观察四周的环境,任何一个方向上有情况,三人都能及时知道并闪避。李天手中电棍高举,他们几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动,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人虚实难辨眼花缭乱。有好几次李力锋发出错误的警告,以致于三个人一番手忙脚乱,躲避镜子里面的棺材,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

如此折腾了七八回,三个人都已经晕头转向筋疲力尽,才终于距离石阶只剩下两三米。他们正准备努力最后的冲刺,王林突然尖叫起来,一面镜子转过一个急弯,露出一条刀锋般的边缘,闪烁着瘆人的寒光,正以飞快的速度朝他劈过来。

那寒光如此犀利真切,绝对不是镜中影像。

王林赶紧转身去推另两位同伴,李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体就歪到了一侧,还没站稳,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长方体,正拖着灰尘向他直面扑来。

他来不及尖叫,身体往后一仰,将靠过来的王林和李力锋又顶了回去。

紧接着就听王林“啊”一声惊叫,李天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惊慌之中转头一看,发现王林不见了。

李力锋坐在地上,目光惊恐地瞪着从面前晃过的镜子,似乎给吓傻了。

镜子只在李天眼前闪了一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得真真切切,镜面里映出了他自己、李力锋和王林三个人惊恐的面容,可是镜子前面,只有李天和李力锋两个人,那么,镜子里的王林,是怎么进去的?

这时候,李力锋指着远去的镜子,跟丢了魂儿似的结结巴巴叫着:“他……他……他……他进……进去了。”

李天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镜……镜……镜子把……把他……给……给……吃了!”

“别胡说了!”李天大喊,“镜子怎么会吃人!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李力锋茫然若失地看着他,月光下,他面无血色,“是……是真的!镜……镜……镜子吃……吃人了!”

李天吃力地把他半扛到背上,朝台阶退去。中途躲过一次腐棺的袭击,好在距离楼梯不远,两人很快就坐在了台阶上。

李力锋还在喃喃自语,仿佛噩梦未醒。李天暂时顾不上他,转身扫视大厅,也顾不上会惊动什么东西了,大喊王林的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一堆纷杂的摩擦声。

那面镜子绕过一个弯儿,又转了回来,从李天面前滑过。月光从台阶后面的高窗射进来,照亮台阶下方的一切。

覆着灰幕的镜面里,王林双手高举,正面对着李天,绝望地拍打着镜面,脸部不正常地扭曲着,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恐惧,他的嘴巴大张,喊着什么,然而李天却什么也听不见,不是被嘈杂的家具声遮住了,而是王林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从镜子里发出来。

的确,事实再次印证,李天之前没看错,李力锋也没说错,王林被困在了镜子里,而在他身后是一段石梯,台阶上,李天和李力锋正茫然若失地看着他的后背。

李天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他和李力锋的镜像会和真实的王林,共同出现在镜面里?他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王林在喊什么,镜子便一掠而过,载着王林消失在大厅的昏暗中。

有一瞬间,李天想冲过去打碎镜子,把王林从里面拽出来。可是打破了镜子,也许就再也看不见王林了。而且他发现那面镜子还不到一厘米厚,里面根本不可能藏有一个实体空间,装下一个大活人。他突然想到之前在门厅一侧的木牌上,看到的警示语:

“邪物之躯,不得近之,异音之唤,不可应之”。

这些活起来的家具和棺材,是根本碰不得的,也许不会被它们撞死,但它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原本他是来解救爷爷的,现在问题更复杂了,他还得把王林从镜子里面弄出来。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天木然地站在台阶上,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嘈杂声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他回忆刚才那短暂的时刻,完全是他的错!是他为了躲避棺材,将王林推进了镜子里!他要负全部责任。

“李……李天,那……那是什……什么?”

身后传来微弱的叫声,李天木然回头,发现李力锋正指着台阶上方。他顺势看去,五米远开外,昏暗的台阶上,一个黄色的小亮点悬浮在空中,摇摇摆摆。

一开始李天以为是萤火虫,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萤火虫。那亮点像是一小团火苗,在空气里飘忽不定。

李天好奇地往上走了几阶,火团还停在那里。借着朦胧的火光,他看见火焰下方有个白色的圆柱体托着,原来是一根蜡烛。一根浮在空气里的蜡烛。

这是黑暗里惟一的光源。静静地飘在台阶高处,在混乱不堪的大厅里,给人一种强烈的导向感,李天不由自主想走到它跟前,跟着它一块走。

但他不能抛下王林不管,他必须救出王林,尽管他不知道该怎么救。

这个时候,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清晰又响亮。还是那个高跟鞋的撞地声,节奏缓慢步伐稳定,朝着李天头顶正上方走来,那正是上层楼梯口的位置。

几乎同时,浮在空中的蜡烛突然抖了一下,接着开始垂直往上升,随即顺着楼梯朝上飘去。它飘得很慢,李天觉得它是像让自己跟上去。

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盯着飘飞的蜡烛在看。

蜡烛飘了一段距离又停下了,紧接着又朝李天飘了回来,这次停在距离他更近的地方,李天都能感到烛焰那微弱的热量。

飞烛在李天面前停了几秒钟,又顺着楼梯向上飘去。

李天还是没有动。

飞烛再次停下,又朝他飞了回来。

“李天,我觉得,它是想让你跟着它。”李力锋坐在台阶上,不可思议地盯着飞烛。

“我知道,可是……”李天犹疑不决,他不知道飞烛要把他带到哪里,是楼上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面前吗?爷爷是不是正是被她囚禁在了鬼堡里?

李天回头看向台阶下方,吃了王林的镜子这时正从他面前经过。王林还在镜子里,双手高举,只是不再拍打镜面。他的眼镜歪在鼻梁上,眼泪流满脸颊,跟镜子一样反射着点点光斑。他绝望了。而李天不记得他以前什么时候绝望过,他现在的这幅表情,李天从未见过。

镜子载着王林,又滑入黑暗之中。

李天又看了看停在面前的飞烛,他现在必须从飞烛和王林之间选一个。

然而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选择,他知道,王林被镜子吃掉完全是他造成的,可是爷爷现在仍下落不明,他甚至连爷爷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猜爷爷也许正在楼上等着他去营救,而飞烛正是要把他带往那里。他突然想回到进鬼堡大门之前的那个时刻,那时候他应该坚决阻止李力锋和王林跟他一起行动,这样也不会出现刚才那场意外,对他营救爷爷的计划造成阻碍。

可时间无法倒流,他也没有两全之计,不知不觉中,他的双腿,跟着飞烛朝楼上走去。

“李天,你……你在干吗?”李力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王林怎么办?”

李天这才回过神来,他停住脚步,看着李力锋,他必须赶快找到爷爷,于是产生了一个想法,“你先在这里陪着王林,我要上楼去救爷爷,有什么情况就喊我。”

李力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在这地方还敢单独行动?我们不能分开!绝对不能!”

“那王林怎么办?”

李力锋朝楼梯下面看了一眼,“我……我不知道。但……但是咱们现在不能分开。”李力锋低头呢喃着,“我……我害怕。”

李天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李力锋,他回头去找那面镜子,镜子仍然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王林还在里面,却已经坐到了地上,低着头,绝望又沮丧。

李天觉得王林只是被困在了镜子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他的爷爷。

等镜子从他面前滑走,他转身跟着飞烛往楼梯上面走。

李力锋回头看了几眼王林,尽管犹豫不决,但脚底下还是不由自主跟上了李天。他不怎么喜欢王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和李天居然都抛弃了王林,这让他心里有些别扭,“如果这件事让班花知道了,一定会指责我太不厚道。”然而,他的思维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已经跟着李天走上了通往二层的平台。

李天的腿都是软的,全身冷汗直冒。再转过一个弯,他就能看到,那双在头顶响起的高跟鞋,究竟套在谁的脚上。她或许就站在台阶上等着他。

然而李天转身刚转了一半,突然发现平台高窗的下面,挂着一幅镶木框子的画,这幅画立刻吸引住了他。

画作几乎跟他身体一样高,月光和烛光的交织中,那画作极其恐怖。画面正中央,一个国王模样的男人蹲坐在金色高背椅上,手中握着一根金色权杖,看上去极为雍容华贵。可是,那国王的脑袋,居然是一个没血没肉的骷髅头!那一双黑洞洞的眼窝冷冰冰地瞪着李天,李天目光猛地与其对视,差点把他吓晕过去。那骷髅头国王的嘴巴里,含着一枚钥匙,那钥匙还是金色的,与整个骷髅头搭配起来,看着极其诡异。

李天顿时想到爷爷给他的提示,“我与秘钥同在,秘钥与救赎同在”。难道爷爷被困在了国王的嘴里?他也顾不上害怕了,冲到画作前面,伸手就去抠骷髅头嘴里的金钥匙!然而他发现那仅仅是画上去的一把钥匙,没有任何机关。而且他走近了才发现,那钥匙杆上还写着一排神秘的符号,那种符号李天从没见过,更别说读懂了。总共有八个。他努力记下八个符号的样子,感觉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

难道秘钥只是一个比喻?或者只是一个示意?

不管是什么,他要找到爷爷,肯定跟这个骷髅头国王脱不了关系,关键是他嘴里含的那把金钥匙!

秘密也许就在楼上。就在他的身后。

他不知道自己一会儿回过头,在台阶上方会看到什么。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电棍,举到胸前,已处于开启状态。

他缓缓转过身……

楼梯上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月光被这黑暗吞噬,飞烛的亮光也照不到台阶顶上。

他走到楼梯下面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仿佛一股力量压着他的双脚,让他抬不起来。这力量来自他内心极大的恐惧,楼上的东西也许比楼下的更邪恶。

但是爷爷还在上面,被邪恶所困,他别无选择。经过一番短暂又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是抬起了脚,走上台阶的时候,他心中反复默念“邪物不可碰,异音不可应”,好像这就是能保护他的咒语。

飞烛悬空漂浮在李天前方,烛光将周边罩入一片朦胧。石梯上布满灰尘,很久都没人踩过了。李天低头看着昏暗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挪。李力锋紧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李天走着走着,突然意识到他这么低着头不行,万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脚,他到底是抬头还是不抬头。

于是他的目光聚焦在飞烛上,如果前方出现什么东西的话,他能首先看到轮廓。

李天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楼梯顶端,外界的嘈杂仿佛被隔音玻璃屏蔽,周围陷入一片安静。高跟鞋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只是李天的心跳声却响个不停。

微弱的烛光艰难地融化着前方的黑暗,也融化着李天的身体,他浑身瘫软,几乎就要走不动了。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楼梯顶端,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影子相对于周边的黑暗更加漆黑,外轮廓显得矮胖臃肿,不像是一个会穿高跟鞋的女人的身体。

一瞬间,李天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大叫,但嘴唇麻痹了,他想转身逃跑,腿脚却跟被绑住了似的,一动不能动。

飞烛又朝前移了半米,光线把黑影照得更清晰了。

李天更加确信,眼前这位穿高跟鞋的女人,更可能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的身体实在太宽了,肩膀方正,脑袋浑圆,女人不可能长成这样。可是这样一个男人,居然穿着高跟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艺术?

飞烛停在原地,等待李天跟上。飞烛是这黑暗里惟一的光亮,可是李天却骤然对飞烛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怀疑,它究竟要带自己去哪儿?

正在这时,那高跟鞋声再次响起,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影闪了一下,跟着脚步声消失在黑暗深处。

那家伙移动速度并不快,跟看上去的一样不灵活。李天不断给自己鼓劲儿,想把心中那头恐惧的恶兽给镇压下去,至少先让自己的腿脚灵活起来,一旦出现意外,他要保证跑得过那个行动迟缓的男人。

飞烛继续往前飘浮,李天跟上飞烛,李力锋跟在他身后,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他显然没发现刚才那个人影,他只盯着李天,李天是他在这里惟一的向导。

当李天站在二层的楼梯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多大的险境中。惟一的手电筒献给了千年老坟穴,月光在这里也遭到了摒弃,飞烛的光芒微弱到只能照亮它自己。“我们需要火把。”李天对身边的李力锋说,“咱们先在这里找找。”

“我要跟你一起找。”

两人肩并肩贴着墙根慢步挪动,如果有火把,应该就插在墙上,他们的脑袋肯定会撞到。然而刚挪了两步,李天的脑袋确实撞到了什么,但他感觉那东西很大很硬,而且尖锐无比,根本不是火把。

这东西被放在墙根,会是什么呢?

飞烛见它的两位“追随者”抛弃了它,转个方向又朝墙根边儿飞来,悬在李天额头上方。仅此这一点光亮,已足以让李天看清碰到他脑袋的那个东西。

“一个油灯!”李力锋在后面叫道,“这下我们有东西照明了。”

那是一个老旧的铁质油灯,浑身锈迹斑斑,玻璃灯罩上落满尘灰,里面还有一团黑乎乎的燃油,插着一根灯线。

李天希望那里面不是龙涎香油,他已经对那种味道有了心理阴影,尤其在当下这个环境,他更不想闻到那股味儿。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点燃油灯,他忘带打火机了,而且那飞烛看上去也不是愿意让人抓住。

他正想着,忽听身后“刺啦”一声,一团光晕照亮了李力锋的脸颊,“我爸是烟鬼,我偷拿了他一盒高档火柴。”

“现在人都用打火机了,谁还用火柴?”

“他抽的那是雪茄,习惯用高档火柴点。”

李天摸到油灯灯罩,拉开一个玻璃小门,接过李力锋手中的火柴,伸进去点燃了灯芯。油灯瞬间亮起,火焰还很足,比飞烛还要亮,而且没有抹香鲸油的味道。他正要伸手去提油灯,却突然发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的身后奇静无比,李力锋的呼吸声没了。他一转身,却见李力锋抬起头,脸色惨白,目光直勾勾地瞪着油灯上方。

他瞬间想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到油灯的提手,到底是挂在什么东西上。然而当他转头再去看时,那灯火已然烧到了最大,周围一米地带一片通亮。

那根铁质的生锈提手,并不是挂在墙上,而是挂在一颗人头上。那人头正低头俯瞰着李天,那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脸,嘴唇像血一样红,仿佛刚生吃下一个人,脸蛋白得像刷了一层白粉,一对白色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整个脸透着一种无以言表的诡异,比鬼娃的脸还要恐怖。李天甚至分不清这脸到底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不!这根本就不是一张人脸!

这张脸颧骨突出棱角分明,极为生硬,就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嘴角两边延伸下去两道伤疤一样的竖线,将下巴切分出来,嘴巴朝后咧着。李天呆呆地盯着这人头看了半天,人头也冷冷地瞪着他看了半天,双方不动也不说话。最后李天觉得这压根儿就不是个人头,应该是个雕塑。他继续往下看,找到了这假人头的脖子,再往下是身子,穿着一件破旧的格子大衣,上面落满尘埃,可能几百年都没洗过了,裤子也是黑乎乎脏兮兮的。

李天肯定,这就是一个人体模型,跟那种陈列在衣橱里展示时髦衣物的塑料模特一样。但他确信,这个模特肯定不是用来时装表演的。

既然是个模型,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李天伸手去摘人模脖子上的油灯,突然,那人模的头动了一下,李天立刻缩回手,瞪着那人头看了很久,人模都一动未动。李天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正要重新去取油灯,不知从哪里蹿出一阵疾风,油灯瞬间给吹灭了。几乎同时,那飞烛飞到李天头顶上方,微光中,李天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后李力锋一声惊呼,“那人模呢?”

李天定睛一看,刚才还在眼前的人模,这会儿居然不见了,只剩下黑不溜秋一面墙壁。那个油灯也不见了。

真是活见鬼。那人偶难道真的自己会动?

正在纳闷儿,李天面前的黑暗中,又传来“梆——梆——梆”的声音。那个穿高跟鞋的男人,正一步一缓,朝他这边走来。

李天和李力锋顺着墙根后退,两个人几乎要缩成一个人。那倒霉的飞烛,偏偏要跟着他俩,将两人从暗中照得极为明显,完全成了黑暗中那个不明之物的靶子!

“见鬼,这蜡烛完全是想暴露我们啊!我原以为这蜡烛是好心为我们照路呢。”李力锋说。

“黑暗中照亮你的光,未必就是给你照路的光,它也许是魔鬼的陷阱,正要将你送往地狱。”李天想赶走飞烛,或者把它吹灭,但飞烛悬得太高,他根本够不着。正要想辙,突听后面李力锋喊了一声“糟糕!”紧接着,李力锋就不动弹了。

“快走啊!那东西要过来了!”

“我退不动了,后……后面好像有……有东西挡住了。”

李天回头一看,幽暗的烛光中,一个破旧的油灯,正顶着李力锋的后背。

是那个人偶。不知怎的,竟悄无声息跑到了他们后面。

李天想绕过人偶,退到楼梯上,可是这样就会离开墙体,陷入四面无庇护的漆黑之中,更容易遭到袭击。那高跟鞋声越来越近,两人被人偶堵在墙角不敢动弹,飞烛一动不动停在他们头顶,似乎要故意暴露他们的位置。

李天把电棍举在胸前,目前这是他们惟一的武器,他有理由相信,这电棍待会儿一定会派上用场。那个脖子上挂油灯的家伙,也不是善类。

黑暗中,响亮的高跟鞋声逐渐逼近,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轮廓,在烛光中愈加清晰。油灯人偶还堵在墙角,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两人目光紧紧锁定在前方那个男人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步步逼近。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只有那男人在动,他的脸庞在烛光中渐渐清晰。

当李天看清那男人的脸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长相极为恐怖的木偶。木偶身上没有穿衣服,更没有穿高跟鞋,那高跟鞋一样的脆响,正是那木头脚走路撞击地面,发出的“梆梆”声。这木偶做工极其粗糙,胳膊腿早已腐朽不堪,上面到处是裂纹和蛀洞,关节连接处的铁棒锈迹斑斑,几乎要断掉。木偶的身体比例严重失调,身高跟李天的差不多,可是肩膀非常宽,几乎没有脖子,脑袋方方正正,脸上一层白漆成片脱落,露出一块一块的黑斑,就跟得了皮肤病一样。肥厚的嘴唇朝后脑勺咧着,笑容极其诡异。一对圆滚滚的眼球是红色的,看上去血淋淋,黑色空洞的瞳孔瞪着李天这边,李天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

这个木偶胸前也挂了一个油灯,没有点燃。后面堵住两人退路的那个穿衣服的人偶,应该也是一个木偶。这下李天更加确信,他之前那个不祥的猜测是对的——这里的木偶,全是活的!

一瞬间,他理解了为什么刚才那盏油灯会灭掉,紧接着大脑一转,对付这些木偶的办法有了。再恐怖的东西,都有弱点,毁灭它们的东西,或许就在它们自己身上。

“啊——你干什么啊!”李力锋突然一声尖叫,贴着李天后背跳了起来。李天猛一转身,就见李力锋正对着后面那木偶拳打脚踢,木偶被敲得“砰砰”作响。李天以为李力锋被吓出了精神病,正要把他拉开,就见那木偶胳膊迅速抬了起来,双手牢牢掐上了李力锋的脖子,惨白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李力锋。

李天二话不说,抡起电棍就朝木偶脑袋砸过去。就听一声闷响,电棍砸上木偶脑门,李天虎口一震,整个手都麻了,然而木偶脑袋却纹丝未动,安然无恙。

李天懵了,他突然想起来,木头是绝缘体,电对它们没有攻击力,而自己的力气又怎能跟结实的木偶较量?

紧接着,那木偶的头就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瞪着李天。这木偶看样子是有独立意识的,它的手立刻松开李力锋,整个身体突然冲向李天。可它的腿竟然不动,在地面上滑行速度极快,而且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像鞋底抹了油。难怪刚才它一眨眼就不见了。

李天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跟木偶来了个亲密接触,连人带电棍一块儿飞了出去。李天给撞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在飞出去的刹那,他关掉了电棍,这才避免在倒地的瞬间,没有因为被电棍砸中脑门儿而立刻不省人事。

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整个人沉浸在一个眩晕的世界里,脑门儿剧痛无比,眼前天旋地转,飞烛似乎在空里跳舞。李力锋的影子在面前摇摆不定,嘴巴惊恐地大张,可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迷迷糊糊中,李天感觉有个硬梆梆的东西,紧紧抱住了他的胸口,好像是一只胳膊,钢铁般坚硬有力,他完全动弹不得。同时后面一个冰冷的硬物顶住了他的脊梁骨。

是油灯木偶!李天被它控制住了,他真后悔没带喷火枪之类的东西,这下完全称得上是手无寸铁。

他狂叫着,剧烈挣扎,可是越挣扎,木偶勒得越紧,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快要死了,朦胧之中,只听自己脑门儿上一声闷响,接着一阵令人晕厥的剧痛感,顺着脑袋瞬间延伸到脚底。他整个人瘫软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迷糊之中,他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听见一连串“梆梆梆”的脆响不绝于耳。

身边似乎有人跟谁打上了,阵阵疾风从李天耳边扫过,呼呼作响,勒住李天的木偶突然放了手。李天眼前一黑,倒在硬邦邦的地面上,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那声音似远似近,极其虚幻缥缈,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片昏暗之中,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李力锋怀里,李力锋焦虑的面庞,在烛光中若隐若现,看上去非常担心。

“李天,你好些了吗?”

李天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没事,只是……只是刚才脑门儿上好像让谁打了一下,现在头还疼呢……”

李力锋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李天笑了笑,“是你刚才把那个木偶打退的?”

李力锋抬起头,冲他使劲点了点头,“那家伙简直硬的跟铁一样,这下你不说我是三脚猫功夫了吧?”

“你是瞎猫子功夫。”李天坐起身,摸了摸额头,那里正中间位置,鼓出来一个很大的包,“我敢打赌,你刚才甩电棍,第一棒绝对不是砸在木偶头上。”

李力锋不好意思接话,过了半晌才转移话题:“我们还没脱离危险,这地方凶多吉少,我们可能对付不了了。”

李天扶着墙站起来,飞烛还悬在他俩头顶,周围一片黑暗,刚才攻击他们的木偶不知去向。“我们要当心了,那木偶移动速度极快,还很结实。电棍呢?”

李力锋从他屁股底下摸出那根电棍,“嘿嘿,刚才可全靠它了。”

李天揉了揉额头上的包,无奈地把电棍拿过来。

“不过好像没电了,木偶没有被电击飞。”

李天斜眼看了他一下,“我记得木头好像不导电吧。”

“哎呀!”李力锋一拍脑门儿,“我怎么给忘了!那要电棍有什么用呢?”接着他眼珠一转,“天哪,我简直太佩服我自己了,刚才居然只用一根棍子,就打败了两个大木偶!”

“一会儿还得靠你。”

“什么?我……”

李力锋话音未落,周围突然响起干脆的“梆梆”声,这回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糟糕!我们掉进木偶窝了!”李天大叫一声,拉住李力锋就朝楼梯口奔。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身边脚步声密集,立刻齐刷刷聚在了两人正前方。他们的路瞬间被堵住,飞烛的微光中,七八个高低错落的木偶,整齐地站成一排,严严实实挡在他们面前。

李力锋一看这阵势,颤抖着几乎要晕过去,“李——李天,我——我要是有——有什么旦夕祸福,回去一——一定要转告我父母,我——我下辈子再服侍他们。”

“别胡说八道,给我闭嘴。”李天举起电棍,随时准备着。鉴于电棍打人从来分不清敌友,他就没开电源。这时,李天发现那一排木偶,有几个身上套着脏兮兮的衣服,就低声问李力锋:“你身上还有火柴没?”

李力锋一边应声一边点头,说着就去取点雪茄的高档火柴。

“顺便把外衣脱下来。”

“啊?”李力锋抬头瞪着他,“脱衣服干吗?”

“别问了,快点!等会儿木偶扑上来,再脱就来不及了。”

“你别乱来,我这外套可是名牌,别给我弄坏了。”

李天斜眼看了他一下,“放心,我有分寸。”

李力锋跟脱金子一样,慢吞吞地把名牌外套脱下来,李天从他手上一把夺过衣服,把电棍扔给他,“别开电源,随时出击。现在是一级战备状态。”

李力锋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是担心地盯着前面的木偶,时不时更担心地瞥一眼自己的外套,他总觉得自己的外套和火柴同时处在李天手上,不是一件吉祥的事。

事实很快就证明了他的猜测。李天把李力锋的高档外套在手中卷成一团,同时掏出一根高档火柴。

“喂!你到底要干嘛?”

“别嚷嚷……”李天话没说完,前方突然一阵骚动,排成一列的木偶瞬间散开,以极快的速度朝两人包抄过来。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所有木偶已经跑到位,在他们身边形成一个包围圈。圈子越缩越小,那此起彼伏的高跟鞋般的“梆梆”声,跟电棍一样电击着他们的心脏,两人渐渐觉得浑身麻木。李力锋看着四周木偶逼近,脸庞扭曲,要哭出来了,更无暇顾及他那件高档外套,此刻正在李天手中经历着什么。

他正举着电棍只顾哆嗦,忽觉旁边一团光亮了起来,扭头一看,一团烈焰,正如洪水一般吞噬着他那件高档外套。李天手上正捏着一根快燃完的火柴。

“我的妈呀!”他惊叫一声,连木偶都顾不上了,冲过去要抢那件珍贵外套。然而就算他抢回来,也没人乐意穿一件烧了一半的衣服。

李天一只胳膊挡住他,目光紧盯着周围的木偶,“拿好电棍,它们随时会冲上来!”

“见鬼!你干嘛烧我衣服!”

“没时间解释了!快点!”

李力锋刚回过头,一个体型娇小的木偶就扑了上来。李力锋二话不说,信誓旦旦飞出一脚,直接踹上那木偶胸口。

木偶没事,李力锋飞了。

他摔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揉着右脚和屁股,鼻子里直哼哼,“哎呦,疼死我了,哎呦呦。”

李天没空去扶他。趁着那木偶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力锋,准备再次扑上去时,他果断从侧面出击,把燃烧着的高档外衣直接包在了木偶头上。烈火顺势蔓延,瞬间包裹了木偶脑袋。李力锋这衣服不知是什么做的,燃烧中竟有小火珠滴落,全部滴到了木偶那件脏衣服上。火苗立刻蹿成火焰连成一片,整个木偶片刻工夫就被火海吞没,黑色的浓烟聚成朵朵乌云,顺着楼层天花板蔓延开来,味道极其刺鼻。

李天看呆了,李力锋也看呆了,周围的木偶更是呆成了木头人。

火势越来越大,整个楼层烟雾缭绕,被火光照得一片通亮。然而李天的视线一直被那着火的木偶吸引,根本没注意到右边墙角处,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正缓缓站起身。

那火木偶似乎没有痛感,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很淡定地把火球般的脑袋慢悠悠转了一下。尽管那张脸庞淹没在火海中,可李天仍然感觉它转向了自己。显然木偶很确定是谁让它引火烧身的。

这木偶简直成精了!都烧成这样了,居然还能如此镇定,不忘报仇雪恨。

李天除了后退,想不出还能干什么。既然这木偶连这么大的火都不怕,那电棍对它来讲就是玩具。

所有人,也包括那些木偶,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火焰木偶朝李天一步一步逼近,李力锋仍坐在地上,震惊地瞪着着火的木偶,完全把李天忘到了一边。

李天已经退到了墙根,旁边更多的木偶堵住了他的退路。木偶来势汹汹,加上全身都蹿火,看上去更加穷凶极恶。然而李天发觉这木偶的脚步在颤抖,不像之前那么灵活,又走了几步,它的步伐就慢下来,紧接着身体就跟个醉汉一般,开始摇摇晃晃。

正如李天期待的那样,这木偶还没到他跟前,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胳膊腿儿“乒里乓啷”都散了架,倒在地上烧成一堆,圆滚滚的脑袋拖着一条火焰,滚到李天脚边。

其它木偶一看,曾经引以为豪的坚固木壳儿,竟成了毁灭自己的灾难,一时间全都乱了套,穿着衣服的赶紧把衣服脱了,离火近的蹦到老远,生怕火把自己给点了。李天见状,直接飞起一脚,把那个着火的木偶脑袋,对准木偶聚集最多的地方,踢了过去。

火球“呼噜呼噜”笔直冲进木偶堆,然而木偶实在太矫健了,蹦得比跳蚤还快,一个都没点着。

李天从地上捡起那个火焰木偶遗留下的油灯,用一根烧了一半的木偶手指点燃了灯芯。然后过去把李力锋扶起来,李力锋仍瞪着那堆残火发呆地看,过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多亏了你的高档外套。”

李力锋这才一摸身上的衬衣,“呀!”他看着那堆木偶灰烬,他的高档外衣已经跟那木偶一块儿灰飞烟灭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李天:“你知道那衣服值多少钱!你不是让我放心,说你有分寸吗!”

“是啊,我很有分寸啊。衣服再值钱,也没命值钱啊。”

“你——”李力锋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算是醒悟了!跟你出来,就不能穿高档货!”

“你才发现呐。”

李力锋气得鼻子都快喷火了,他的腿蠢蠢欲动,如果这时候他踢出一腿,这回飞的绝对是李天。

李天见他要发作,赶紧为自己辩护,“喂!咱们现在可不能自相残杀!那木偶比石头还结实,只能用火烧!”

李力锋忍住颤抖的腿,他或许想起刚才木偶把他顶飞的刹那,到现在他屁股还疼呢。李天没说错,如果不是烧了那件衣服,没准儿他这会儿正在阎王爷面前揉屁股呢。想到这里他的气就消了一些,“算了!改天再找你算账!我们赶紧撤吧!”

李力锋拽着李天,一直把他拖到楼梯口。

李天的视线从火木偶身上移开,这才将整个楼层的情形看了个明白。

不看则已,一看简直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刚才他们冒失闯进的这一层,居然藏了这么多木偶,被烈焰一照,个个面目狰狞,虎视眈眈地瞪着即将逃离的俩人。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两扇黑色的大门,门的正中间画着看上去极为不祥的,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没有爷爷的踪影。李天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骇人的木偶。残火愈来愈暗,整个楼层又逐渐被黑暗吞噬。然而就在他正要踩下楼梯,残火熄灭的刹那,他看到正前方,朦胧暗光中,通往古堡三楼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

那绝对是一个人,体型不像木偶那般方正坚硬。尽管只有一瞬间,可那瘦高的身影,李天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就是他的爷爷。

李力锋一只脚还没踩到底下的台阶,就被李天拽了回去。“你干嘛?”

“我看见爷爷了!”

“你疯了吧,这会儿还想着救你爷爷!我还想让你爷爷救咱们呢!”

“别废话了,他就在去三楼的台阶上。”

李力锋瞅了瞅前方通往三楼的楼梯,“那里黑乎乎一片,我啥也看不见!”

“刚才火焰熄灭之前,我真的看见他了。真的就是他。”

李力锋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我们刚脱虎口,现在又要回去?”

李天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力锋双臂交叉捂住胸口,“你——你要干嘛?”

“别紧张,你还有没有衣服?”

李力锋瞪圆了眼睛,“我就剩一件了,再脱,就——就光了!你干嘛总是看上我的衣服?”

“因为你的衣服贵。”李天说着脱下自己的外套,只留一件短袖。

李力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他自己的外套缠到木棍上,点燃做成火把,引燃手中的油灯。“富豪都不会这么烧,你家是不是开金矿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把钱看得比命重要。”

“这是谁在冤枉我?”

“别废话了,赶紧把电棍拿上。这回脑袋别跟叫驴踢了似的,瞅准了你再打。”

李力锋接过电棍,在手上“呼呼”甩了两下。“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顶不顶用。”

“至少你可以充分施展你的武功才华了。”

在木偶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两人齐肩返回二层的黑暗中,油灯和火把将他们身边照得通亮,即便如此,飞烛仍保持着基本的职业道德,悬在他们头顶继续为他们引路。

两人挤成一团,顺着漆黑一寸一寸往前挪,此刻任何哪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俩吓得跳起来。

然而他们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周围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火焰逐渐将灯油溶解,盛放油灯芯的铁罐子里,渐渐溢满了黑乎乎的粘稠液体。李天欣喜地看着这一切,至少,一会儿会有更多的木偶有机会变成篝火堆。

就在这个时候,李天听到身后“刺啦”一声,像是有重物突然压到地板上。他停下脚步,连大气也不敢出。

身后又没了动静。

李力锋的头都快缩进胸脯里了,估计这会儿什么拳脚都施展不了了。

李天打开油灯的灯芯门,准备随时把灯抛出去。他正要回头,灯烛光中,突见面前的地板上,一团黑影正从他脚下往前伸展开来,一瞬间变得十分巨大。

他身后,有个恐怖的大东西正在靠近。

李天连害怕都没时间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甩起手中的油灯,抡了半圈径直朝后方甩去。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堵巨大的黑墙,油灯砸到黑墙上,登时玻璃渣子四溅,燃烧的灯油“呼”地一声,全泼在那面黑墙上。瞬间烈焰升腾,

油灯撞到黑墙上,玻璃渣子四下飞溅,燃烧的灯油全泼到黑墙上。“呼”地一声烈焰升腾,顺着黑墙朝上蔓延,瞬间整面墙成了一道火墙,灼热的气浪扑向李天和李力锋,两人感觉脸蛋都开始燃烧了。李天正纳闷这墙到底是砖砌的,还是棉花堆的,怎么烧得比火箭还快,就见眼前突然裂开一道缝,有根黑乎乎的东西从后面伸出来,直接对准李天的脑袋。

“嗖——”

一声尖啸。李天觉得身体猛地被谁撞了一下,一个东西擦着他耳边急速飞过,接着他就重重摔在地板上。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疼”,一个重物就猛地压上他的胸口,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昏沉之中,就觉旁边的火墙由下而上划成两半,犹如两道屏障左右分开。他扭头一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火墙本身就是一道黑乎乎的帘幕,之所以那么坚硬,是因为在它的后面,别有洞天。

李天正要看得更仔细,眼前却天旋地转灰暗一片,胸口的东西压得他几乎要晕厥。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去推那重物,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别动!千万别动!”

是李力锋。

“快——快起来,我——我——我不行了。”李天气若游丝,胸前的重物马上挪开了。一股带着难闻焦灼味儿的空气钻进他的鼻孔,他大口喘着气。

“实在对不起,我压的位置不太对。”李力锋悄声说,一手帮李天揉着胸口,一手压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李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回看得一清二楚。分开的火帘后面,竟隐藏着这一层,最大的幕后怪物。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正是这一层的统治者。

李天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木偶,方正的脑袋上,笔直挺立着一顶腾龙造型的黄色尖冠,一身干净整齐的金黄色连体长袍上,用似乎是丝线的东西,绣着稀奇古怪的彩色图案,胸口和胳膊上佩戴着各种亮闪闪的小盾牌,俨然一副王者风范。他从头到脚闪着金黄色的光,目光如炬,凝视着李天和李力锋这边。他的左侧,站着一位头戴金色花瓣凤冠,全身通披红色长褂的女人,不,是女木偶。如果刚才那位可以称作木偶国王的话,那这位想必就是木偶王后了。王后褂子上五彩丝线绣着跟国王一样的奇怪图案,长发及膝,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上,五官端正秀气,看他的眼神里透出的那股温柔,李天在任何一个木偶眼中都未曾见过。木偶王后站在国王身边,尽管李天对这些木偶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却不得不承认,这位木偶王后的长相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有一股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气势。

李天非常不情愿地对她产生了美好的第一印象,他知道这有悖良知,然而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能看见这样的眼神,又有谁不会被吸引呢?

突然目光扫到王后胸前挂着的一块亮闪闪的东西。是一面镜子,有八条棱。映着火光,他看见镜框的每条棱上,都刻了一个符号,共有八个。这八个符号,他在下面平台上骷髅国王的画像里见过,正是国王嘴里那把金钥匙上面的符号。再一细看,那八棱镜里面,居然坐着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个人的形状,只露出个侧面,两膝蜷曲,胳膊搭在膝盖上。他猛地想起王林被困镜子里的形象,他又看了一眼镜框上的符号,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他正要理一理思绪,李力锋狠狠拍了他一下,“喂!你看什么呢!”

他立刻回过神,“李力锋,你看王后的胸口,那面八棱镜。我觉得这镜子和王林之间有某种联系。”

“什么王后啊?”李力锋往侧边一看,目光也直盯着那八棱镜,“镜子里那人怎么那么像王林?”

“我们应该拿到那面镜子。”

“没错——”李力锋把目光挪到王后身后,“不过咱们现在没空考虑那镜子了,命要紧!快跑啊!”

李天顺他视线看去,他的目光刚才只顾着看木偶国王和王后了,却没留意国王和王后的身边,聚集着两排王室警卫队,清一色深红制服,上面亮闪的盾牌一个比一个多。更要命的是,十几个警卫手上,全都提着一根长长的银色管子,黑乎乎的管口齐刷刷地对准他和李力锋。

李天很快就明白,李力锋把他扑到地上绝不是心血来潮,这全是枪管。可是刚才他并没有听见枪声,而且李力锋身手再矫健,也不可能快过子弹。

李力锋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转身正要跑,就听后面“嗖嗖嗖”数声尖啸。

“快趴下!”李力锋大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李天还没倒在地上,就觉后背三阵刺痛,犹如针扎进皮肉,瞬间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他直接扑在地上,任凭手掌怎么撑地,腰都直不起来了。旁边李力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爬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个劲儿地呻吟。他背上插了五根漆黑细长的针,笔直地挺立着。显然这是毒针,那些枪管里射出来的,竟是这些东西。多亏李力锋刚才反应快,让他躲过了第一针。李天想帮他把毒针拔下来,可是这针毒性太强,他整个人连动都动不了。而李力锋这会儿更是木头一般,脸朝下一动不动。

“李力锋!李力锋!能听见吗?”

“别喊了,”一侧传来李力锋虚弱的回音,“背上中弹了,又不是耳朵中弹了,咋能听不见呢。只是——只是谁来扶我一把,感觉鼻子撞烂了。”

“这下死定了!”李天嘟哝道,一会儿扶李力锋起来的,反正绝不会是他,一会儿扶他起来的,肯定也不会是李力锋。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皮靴砸地的声音。

王室警卫队来了,既然这毒针效力这么猛,这些警卫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被他们俘获,结局会比撞见死亡之虫还惨。

李天还来不及祈祷一声,两个结实的彪悍警卫就架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然成了木偶,任其摆布。

他和李力锋被警卫直接拖到木偶国王和王后面前,腿上给狠狠踢了一脚,接着膝盖弯曲,“扑通”一声双双跪在了地板上。然后又有两名警卫,从国王身后搬来一个高脚木架,架在他们两人之间,上面端正地摆着一块盾牌形状的东西。

周围静得出奇,只能听见烈火焚烧黑色帘幕的轻微爆裂声。

李天心中尽管害怕,可更多的是愤怒。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用这种封建的跪拜形式,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现在的情况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辱完全看这些木偶怎么乐意了。

“别——别杀我。”一旁传来断断续续的呢喃。

李天试着转了转脖子,骨头竟比刚才软一些。他把头朝李力锋那边扭了一点,正好能看见李力锋正低着头,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求饶声。李力锋中毒更深,他的关节似乎硬得跟铁一样,仍是半点都不能动。

李天正猜测警卫兵会怎么处置他俩,却见押着李力锋的两个警卫,各从身上掏出一个黑色的木制圆柱体,像个塞子,一左一右堵住了李力锋的耳朵。

这个举动非常奇怪,那木塞子到底是什么新式杀人武器?

塞子刚塞住李力锋的耳朵,李力锋就停止了呢喃,头立刻抬了起来。

李天看得呆了,这木塞子是毒针的解药吗?那为什么他没那份荣幸戴上?他正想着,突感双耳一热,耳孔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大脑“嗡”的一下,火烧帘幕的爆裂声从耳边消失,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可是渐渐地,他感觉身上的关节开始松脱,身体居然能活动了,但仍被警卫押得死死的。他活动着脖子,四下扫视,却觉脖颈有些异样,就像是——

“一节一节的木头在转动,而且身上也轻了。这是怎么回事?”李天想着,登时心往下一沉,警卫把他胳膊使劲拧到背后,他却一点儿疼痛也感觉不到,更恐怖的是,他觉得全身的骨骼也像木头一样松脆,轻飘飘的,似乎能浮到水面上。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木偶,身上的皮肉逐渐僵化。而且耳朵也出现异样,耳膜上似有电流通过,“咝咝咝”作响,接着他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很怪,好像是从塞实的木头里钻出来的。

是木偶在说话。李天耳朵上戴的,不是别的,正是和木偶说话的翻译器。他转头去看李力锋,却冷不丁吓了一大跳。李力锋不知何时,转过头正瞪着他。他的脸色成了暗黄色,几乎接近木偶的颜色。他的眼神更诡异,怒目圆睁,犹如一头恶虎在看夺走自己孩子的敌人,眼睛里迸发的那股仇恨,似乎是延续了几个世纪的仇家之间才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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